他神态轻松,就像在说的并不是一片国土,一个昔日好友,而是一个摆件,一颗宝石,一个随便什么珍贵有趣,可以用来作为陪葬的器具。
南燕对他来说固然重要,但没重要到他可以为之牺牲奉献自己。
或者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牺牲自己的。
就像他当初给自己取的名字,连城,价值连城。
只有他自己才是价值连城的,旁的再如何珍贵,也越不过去。
魏泓冷眼看着他,淡淡回道“从你选择假死的那天起,我就没你这个兄弟了。”
“还有,一个死人,就算生前再怎么算无遗策,也是无法掌控大局的。”
固然他做好了一切安排,可人心易变,他若真的死了,那些部下难道真的每一个都会按他生前所说去做,不产生异心吗
若他有个后人或许还好,这些人的忠心尚可寄托到幼主身上。
但连城跟他一样至今没有子嗣,他一死,这些人便再无效忠之人,随时可能分道扬镳。
就算他真的御下有方,这些人都愿意誓死追随他,可数十万的兵马却并非人人都会如此。
他要拉南燕给他陪葬,要让众多兵马为他复仇,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连城手上动作一顿,一直轻松的神态顿时凝滞。
没他这个兄弟了,说明以前是真把他当兄弟的。
他回过神继续缓缓擦拭伤口,刚刚的伶牙俐齿却一时找不回来了,舌头上像打了个结,半天捋不开。
魏泓也不想再跟他说什么了,转身离开,走到门边时听里面的人忽然开口。
“我其实一直都很嫉妒你。”
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微微回头。
连城并未转头看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是大梁高宗皇帝的幺儿,自幼备受宠爱,高宗虽然碍于百官之言和嫡庶之分没让你继承皇位,但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哪怕是让你十一岁就早早来到了封地,也是为了保护你,让你早些历练,掌握兵权,将来若真的发生兄弟阋墙的事,最起码可以保住自己。”
“上川当时虽算不上富庶,却位于大梁边境,你只要自己站稳了脚跟,就不用担心新帝登基后被他派兵四面围困,相反,为了确保边疆安定,他还要善待于你。”
“我想高宗一定是非常信任你的,不然不会让你守住大梁门户。若不是你那兄长和侄儿一脉相承的脑子有问题,一个杀了你母妃一个抢走你妻子,大梁少说也可再保几十年太平。”
“还有贵妃娘娘,对你也那么好,明知道你亲王之尊,到了这边绝不会缺衣少食,却还是每年都让人给你送很多衣裳,带很多方便保存的吃食过来,生怕你冷着饿着。”
“当初高宗寿诞,我们南燕送去的贺礼中有一批果子,她竟给你送了小半筐过来,却不知道那果子其实你早就已经吃过了,是我给你带来的。”
“我离你近,带来的果子尚且新鲜,可那些果子一路从南燕送到大梁皇宫,又从皇宫送到你这,即便用冰镇着,也还是坏了不少,送来的时候只有几颗能吃了。”
“来送果子的人说那都是高宗赏给贵妃的,她得了很多,这才送了半筐给你,可你知道吗,那年我们南燕,一共就送去了两筐。”
“高宗不可能只赏赐你母妃一个,宫里的其他妃嫔,还有朝中得力的官员,多少都要分一些,最后高宗自己能不能剩下半筐都不一定,更别说你母妃了。”
“所以那半筐果子,根本就是你父皇母妃自己没吃,都给你送来了。”
连城说到这闭了闭眼,放在乌青眼眶上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
“贵妃薨逝那年,你从京城回来,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有次喝多了酒,抱着酒壶红着眼睛跟我说,你没有父母了,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王爷,你看似什么都没有,其实什么都有啊。”
“就连先帝强塞过来的并不是你本意的婚事,如今也两情相悦,幸福美满。”
“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同样都是一国皇子,同样都是庶出,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为什么你有的,我都没有为什么你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我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骤然变得狰狞,手抖的也越发厉害,但很快压了下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你的命真好,王爷,真好。”
说完这句他像是再没了力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去,扶额坐在镜前连脸上的伤口也懒得管了。
门口并没有人回应他,原本站在这里的人不知何时离开了,只有日光懒懒地洒了进来,满地金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