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的病情已经恶化。
京师所有人,都变得谨慎起来,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的耳朵竖起,便是眼睛,也开始锐利。
为防不测,一些大臣开始每日入阁当值。
理由当然是说恐有旦夕之祸。
这个祸,就是天子可能有不测。而事实上,嘉靖经常性的陷入昏迷不醒,有时一昏厥,就长达半天之久,御医们几乎是束手无策,在这种情况之下,召集大臣随时进宫待命,也不是没有。
不过一般情况之下,有阁臣随传随到也就是了,毕竟杨廷和和张孚敬都在宫中,一旦有事,可以随时入见。只不过显然嘉靖对杨廷和并不信任,而张孚敬,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显然还不成气候,也不敢托付大事。
所以嘉靖此举,意在徐谦入宫主持大局。
这些小心思,大家其实都是心知肚明,大家口里不说,可是心里却都明白。
只是如此一来,整个内阁就热闹了。
嘉靖毕竟也明白,他的借口只是大臣入宫,以防旦夕之祸,而不是徐谦入宫,以防万一,所以各部的首领,几乎都在宫中轮替当值,徐谦更是厚道,直接卷了铺盖入宫居住。
大家凑在阁里,无形之中,就分成了三派,一派是杨廷和为首的一批大臣,这些人人数多,底气足,另一派就是徐谦和张子麟二人,二人凑在一起,每日关起门来吃茶闲扯,隔墙有耳,自然不会商议什么大事,因此都是每日拉着家常。
最悲剧的自是张孚敬,张孚敬孑身一人,无人理他,他倒是想和徐谦凑一起,偏偏徐谦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说好谈不上,说坏也谈不上,就算是凑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于是张学士索性化悲痛为力量,发奋拟票,在如此关键之计,还能做到勤勉工作,倒算是一个另类。
人一多,内阁不免嘴杂,再加上人家都是轮替当值,徐谦是全天候呆在这里,如此露骨的表现,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这位仁兄摆明着就是想要第一时间为陛下料理后事,至于其他人,他是一个都不信。
许多人悄悄腹诽他,可是当了他的面,却是一个个笑容满面。
有时候大家凑一起,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大家都是朝廷重臣,不免济济一堂,一起在值房大厅里喝茶闲聊,杨廷和坐在首位,又命人给徐谦添座椅,让徐谦坐在次座,这种小动作,傻子都知道是挑拨离间,徐谦当然不肯,可是其他大臣却是纷纷道:“徐部堂名满天下,理应如此。”
徐谦去看张孚敬,张孚敬的脸色很明显的不痛快,虽然以他的智商是能猜测出杨廷和这些人居心的,可是你猜测出来是一回事,这种事在眼前又是一回事,这种尴尬,尤其是当着诸多人的面,很叫人难受,毕竟他是内阁学士,敬陪杨廷和末座是理所当然,可是让自己在徐谦之下,这就显得很尴尬了。
徐谦也不是二愣子,当然力辞,张孚敬也违心的劝道:“徐大人不必客气,大家坐在一起,没有座次之分,随意便是。”
徐谦正色道:“这像什么话,怎么会没有座次之分,官有三六九等,人有上下尊卑,这是内阁重地,在座诸公也是知书明理之人,怎可乱了尊卑,张大人乃是内阁大臣,请坐吧。”
这句话,算是给了张孚敬的面子,张孚敬只得坐下,可是心里怎么想,也只有天知道。
其实有些挑拨离间的东西虽然十分明显,可是这种阳谋,偏偏上道,徐谦心里摇头,现在张孚敬和自己一条船上,或许还能和自己同心协力,可是一旦没有了强敌,只怕将来……还真不好说。
他看得出来,张孚敬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也正是野心勃勃,所以十三岁就自觉的自己应当匡扶天下,也因为野心,所以才孤注一掷,在大礼议时不管别人的白眼,将自己身家性命统统压了上去。现在好不容易入阁,结果人家不把他当一回事,这就让他难以接受了。
大家坐下,天南地北的闲扯。
最后兵部尚书张进用眼眸一阖,不阴不阳的道:“海路安抚使司征倭国,至今还没有消息?”
他咬死了是征倭国,而不是平倭寇,居心很是险恶,虽然说木已成舟,而徐谦这个家伙,又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张进用一琢磨,觉得纠结名义上的问题没有意义,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海路安抚使司,假若安抚使司彰显了国威倒也罢了,要是输了个底朝天,那才是真正有热闹瞧的地方。
身为兵部尚书,对倭寇的实力张进用知根知底,倭人凶残,且战力彪悍,倭国呢,又是人家的大本营,你一队军马乘船千里迢迢的孤军深入,到了人家的巢穴里,这不是作死?
这姓徐的,太托大了,虽然这家伙曾经剿灭了杭州的倭寇,可是张进用也知道,一方面是城下的大军有数万之多,又是倭寇孤军深入。天时地利人和,俱都在徐谦一边。另一方面,所谓的倭寇,其实真正的倭人,只怕连二成都没有占到,倭寇的组成,以汉人居多,所以在张进用看来,徐谦这个家伙,显然是把倭寇的经验套在了倭人身上,这一次,只怕要栽大跟头。
所以张进用索性来看笑话,到时候且要看看,海路安抚使司铩羽而归的时候,这徐谦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