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这是谁的天下。
是一群历来被视为贱民的商贾,还是千年来享受特权的士绅。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大明朝就要混乱。
这当然不是危言耸听,历朝历代,天下大乱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群体的分裂。
这个分裂,既有统治阶级与庶民的对立,所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再庶民没有了饭吃,当他们没有了衣穿,于是揭竿而起,以血肉为刀剑,以筋骨为长戟,所过之处,杀死官吏、士绅,绝不妥协。
另一种,则是内部权利的分裂,如外戚与宦官的对立,文官集团与门阀的对立。
而现在,一种新的对立出现,即真正的阶级对立,这绝不是士绅和庶民的所谓阶级对立,因为天下精英,尽皆收入士绅之手,他们控制舆论,控制生产,控制一切,寻常百姓稍有不驯,即可立即用舆论抹黑,然后调集大军,立即弹压。
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群顺民,而是日益茁壮,实力越来越雄厚的一群商贾,这些商贾已经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也已经在朝中有了自己的代理人,他们甚至已经到了左右政局、左右舆论的地步。
逼到了墙角,那么就必须反击。
杨廷和现在的坚决态度,也来自于此,他的身后,站着上千年以来站统治地位的一群人,他们掌握天下绝大多数的土地,他们早已渗透进天下各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所以杨廷和直接一句恐天下不服,是很有道理的。
嘉靖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淡淡一笑,看了徐谦一眼,而后道:“天下有士,有工,有农,有商,有人不服,自然也有人服气。”
杨廷和道:“陛下莫忘了祖训。”
嘉靖道:“杨卿,继续拟旨意吧。”
嘉靖已经没有了选择,他必须让中山王登基,因为杨廷和所言的那一群天下人并不支持这个做法,既然不支持,那么唯有坚持自己的立场,让徐谦一伙上来。
杨廷和倒也干脆,点了点头,重新执笔。
嘉靖道:“自今以后,实愿内外亲贤股肱大臣,念朕朝乾夕惕之苦衷,仰答皇考弘治孝皇帝利益社稷之诚念,各秉忠良,屏除恩怨,一心一德,仍如朕在位之时,共相辅佐,俾皇太子朱载基成一代之令主,则朕托付得人,追随列祖皇考在天之灵,亦可不愧不怍也。朱载基仰承列祖积累之厚,与宗亲同气至亲,实为一体,尤当诚心友爱,休戚相关。亲正人,行正事,闻正言,勿为小人所诱,勿为邪说所惑。祖宗所遗之宗室宜亲,国家所用之贤臣宜保,自然和气致祥,绵祖宗社稷万年之庆也。内阁大臣、吏部尚书杨廷和,心地醇良,和平谨慎,遇事不惊,可以担当大任。户部尚书徐谦,才识俱优,实国家有用之才,亦可辅政,大学士张孚敬器量纯全,抒诚供职,可以进用……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于戏!子以继志述事并善为孝,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忠。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最后一段话,显然病榻上的嘉靖已经考虑良久,所以一口气道了出来,里头的内容,无非就是三个方面,一方面是让大家一起辅佐朱载基。另一方面则是点出几个重要的辅政大臣,而最后,则是改正自己的错误,从前有一些因为上书而得罪嘉靖的大臣,若是已经死了的,全部赦免,官复原职,而已经死了的吗,则是要从中抚恤。
杨廷和这一次没有将嘉靖的话有任何改动,而是直接将嘉靖的原话记录进去。
嘉靖似乎已经用尽了平生的气力,道:“还有朕曾宠幸道人,张显虽诛,却依然有道人数百养于京师,这些人妖言惑众,待吾儿登基之后,应予诛杀;又有边镇要员,贪墨军需,养兵自重,肆无忌惮,朕也早有闻报,可是一直压着,等新皇登基之后,也要一并惩治,宫中的人等,朕一向凉薄,极少赏赐,现在,也不赏了,等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后,该诛的诛,该厚赐的要厚赐吧。”
众人一起拜倒,道:“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