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仙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哪怕下山给人种地劈柴杀猪带孩子时候也没有。
因为他下山赚私房钱那好歹是易了容,并且化名“苟宗师”才干事情
说句不知是令他欢喜还是忧愁, 其实乡人对他扮演“苟宗师”风评都很好, 夸“苟宗师”结实强悍, 给钱就干, 干完就走, 绝不纠缠。是个非常不错苦力。
他们唯独就是觉得此人爱吹牛,动不动就说什么“想我当年, 我拥有上千个佣人。”“想我当年, 我有数不清财宝。”如此云云。
以及脾气爆了一点, 总扬言要砍人头,哄小孩也说要砍小孩头。结果东家一说要扣他工钱,他就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把吓哭孩子抱起来举高高。
咬牙切齿地哄道“摇啊摇, 摇到奈何桥,孟婆叫我乖宝宝。”
等小孩破涕为笑了,东家转头不注意,他就磨着后槽牙小声嘀咕一句“等着吧等楚晚宁不管你们时候,本座就把你们这群刁民家当全抄了我呸”
但这会儿不一样, 这会儿他又没易容,也没化名。
作为堂堂踏仙帝君, 他外袍被薛蒙吐了一身,只好扔了,现在单穿着里面一件简素交衽黑袍, 毫无纹饰, 简直像个穷困潦倒长工。
除此之外他还得把地面收拾了。谁让大家都睡了, 只有他醒着呢。
踏仙君一脸嫌弃地把喝醉了薛蒙扶回了客栈客房,丢到了床上,然后扯过被子来随随便便地给他一盖。
“都赖你这醉鬼”
说着抬手凌空“啪啪”掴了薛蒙两巴掌,回应他是薛蒙哼哼唧唧。踏仙君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分外无趣,便出去了。
但他并没有回屋子,而是重新问掌柜买了几壶酒,走到客栈楼梯口,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
一边喝,一边偷眼瞄楚晚宁房间。
他故意敲敲打打,把动静弄得很大,希望楚晚宁能主动给点反应。
可惜忙碌了半天,最后给他反应是住店客人甲,探头嚷道“你有病啊”
踏仙君超凶抬头“你找死”
客人甲万万没想到外头居然是踏仙帝君,一怔之下,吓得“吱”地一声嘤嘤嘤缩头钻回了房去。
踏仙君翻了个白眼,叨咕道“要不是本座如今脾气好多了,你早被枭首了你个刁民”
接着喝酒,且越喝越闷,越喝越觉得委屈。
喝到最后,他恨恨地瞥着走道尽头那间客房灯早已经熄灭了,楚晚宁根本没来哄他,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去,居然就管自己这么睡了
踏仙君暗磨后槽牙,如果换成是墨宗师,楚晚宁早就好劝歹劝好言好语地来陪他了吧
气得厉害,又咕嘟咕嘟喝一壶。
薛蒙说他和墨宗师没有区别,楚晚宁说他和墨宗师是同一个人,墨宗师自己也说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个人不同阶段而已。
他们说都不对
踏仙君偏执且钻牛角尖地想,就是不一样看看楚晚宁态度就知道了凭什么丢了他送锦囊,只留下了那个伪君子做破布
他们都骗他没文化骗他读书少世人都负他
就连楚晚宁那厮也根本不在乎他虽然是来无常镇寻他了,可是一句好话也没有,都不为丢掉他七夕之礼事情向他道歉,他可是翻遍了书籍找了最喜欢字句绣锦囊,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不识好歹东西
喝着喝着,他也有些迷糊了,抱着扶梯木栏,满脸都写着“本座不高兴”。
昏沉间,他似乎听到哪里门开了,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身边停下。
踏仙君抬起头,细雾般灯烛光影里,他看到那张错恨了半生,痴念了十年,渴慕了两世清俊脸庞。
他怔了一会儿,对着来人,低沉地喃喃道“楚晚宁”
只是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便觉得心口好湿润,无论是否被八苦长恨花掌控,他始终都对楚晚宁怀有最强烈浓重欲。他心脏像是被浸湿,可除却之外,还多得是委屈,温黁,伤心与喜爱。他难道就不爱他吗其实他心底里对楚晚宁意,从来就没有比另一个人格下自己少半分。
可他能怎么办呢,做了十余年傀儡,又做行尸走肉活死人,八苦长恨挖空了他血肉,他像一只在黑暗中困顿了太久恶龙,习惯了与孤独为伴,与暴虐为伍,当尘世间阳光再一次肆无忌惮地接纳了他时候,他其实是怕。
他这条恶龙只能凶神恶煞地嗥着,露出伤痕累累却仍然尖利指爪,做出一副本座不屑与尔等为伍模样。
其实他知道他有多羡慕能够重活一世自己。
哪怕一桩桩一件件事实都摆在他面前,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他,墨宗师就是你,你们本就一体,他也不肯承认,他梗着头和整个尘世叫板。
说不是,本座和那个人不一样。
其实他是在撒谎。只因他曾在巫山殿梦回了太多次,梦里自己从头来过,梦里人间有火,身边有他。可一醒来,又什么都消失了。
他躺在偌大床上,周围幔帐飘飞,他恨自己为何要醒,恨周公为何不把他好梦还来,恨庄生为何不让他蝴蝶成真。
所以其实他每次嚷嚷着说“本座不是墨宗师”时候,就想着有谁来哄哄他,最好再抓来几千个宫娥,每天对他喊上百八十遍“您就是墨宗师,您与他本为一体。”,那才安心。
“怎么喝了这么多。”
视野里楚晚宁蹙着眉头,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伸手一下拽落了。
“墨燃,你又发什么唔”
他力气极大地将楚晚宁拥着,不管不顾地覆上了一个浓重又激烈亲吻。可当那亲吻渐热切时,他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刻意模仿谁似,忽然又轻柔下来。
“本座也会”那缠绵着酒香与踏仙君忧郁亲吻中,他含混地呢喃着,“也不难。”
楚晚宁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绷紧了身子。楼道口太空旷了,毫无遮掩,他生怕有人出来撞见这一幕,于是试图挣脱,却被踏仙君抵着压在木栏处吻地更深,而照踏仙君做派,肆无忌惮地就在这楼梯口做起来也不是绝无可能。
可就在楚晚宁反抗愈盛时,踏仙君却忽然一反常态地结束了这个亲吻。那双黑到发紫眼眸微微下垂,盯着楚晚宁湿润嘴唇,凑过去意犹未尽地亲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忠犬讨好饲主似,再亲一下。
楚晚宁“”
踏仙君一连亲了三下之后,就不亲了,尽管他眼睛看起来那么湿又那么渴,但是他仍是克制着,把楚晚宁拥进了怀里。
他浑沉地叹了口气“你说,本座是不是又梦了”
那男人一贯嚣张不驯,难得这样带着鼻音低声地抵在楚晚宁肩窝处。楚晚宁一怔之下,多少是有些明白了。
在这世上,无论是墨燃哪一缕魂魄,何种碎片,他都是最了解他。
楚晚宁抬起手,抚上他肩背,似他还少年时那样拍了拍,说道“不是做梦。走了,跟我回房间。”
踏仙君昏沉沉地,倒也很固执,嘟哝着“不睡。不回去。”
楚晚宁无奈道“你这又是在闹什么。”
踏仙君不高兴了,踏仙君就闹了,哼哼唧唧地,好像还很委屈“你都把灯熄了,你也不来寻本座,你就是故意气本座”
明明这人才是上一世人界帝君,可他喝醉了窝在他颈窝里蹭时候,楚晚宁竟生一种莫名其妙错觉,觉得踏仙君像貌美后妃在吃醋争宠。
楚晚宁为自己这瞬间浮出念头而感到一阵无言,最后只得道“还不是和你学是你自己以前只有说熄了灯,不敢进来人才会趁着黑溜进来。我给你留了面子。”
“笑话。谁要你给面子。”半睡半醒间也很狂,“本座毁天灭地,有什么是本座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