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池初见那天,由于场面一片混乱, 有些细节梅含雪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记不清了。总之他因为口齿不清, 讲话费力又结巴, 辩解不能, 最后被极富正义感死生之巅师兄们丢去了阎罗殿悔过。
推搡之间, 梅含雪自己外袍也丢在了妙音池。
他衣衫单薄,披着一头淡金色长发, 大睁着碧玉般眼, 无奈地立在悬挂着“丹心可鉴, 死生不改”思过大殿内,实在是很委屈。
“放我出去”
大家对待小流氓态度都很严酷,没人放他出去。倒是过了一会儿, 有死生之巅师兄过来给他送衣服,说是“少主给他”,另外还送了他一本书。
梅含雪展开那衣服一看,是一件女弟子服。
再看那一本书,更绝, 居然是一本女德。
“”
说句实话,梅含雪从来都是个非常有容忍力人, 轻易不发火,但不得不说这一回他被结结实实地噎到了。
他知道碎叶城有碎叶城风俗,踏雪宫有踏雪宫规矩, 蜀中有蜀中习惯。比如他非常讨厌吃猪肉, 但出来前师尊明月楼就告诫过他们, 人世百态,各有不同,你讨厌东西或许正是别人心头好,不要随意去踩踏他人之爱,是谓尊重。梅含雪一直都很尊重别人譬如他是绝对不会当着一个吃烤猪蹄吃正欢中原人面跳嚷着说“恶心”。
尽管他内心是真觉得很恶心,他也会彬彬有礼地给人家递椒盐。
然后回家洗一百遍手。
可是这位“少主”完全不懂得尊重差异,非但没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觉悟,居然还送女装和女德来羞辱他
他不就是进错澡堂了吗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粗暴地解决问题
初出茅庐异族人梅含雪想不明白,也不高兴再想,在心里恼上了。
是夜,天冷得厉害,他只有一件薄薄单衣,还沾了泥污,尽管很耻辱,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最终还是把“少主”给他衣服披上了。
至于那本女德,则被他毫不客气地点来烤了火,火光亮起来一瞬,梅含雪无不阴暗地在心里想,今日之辱他已记住,如果那个“少主”犯在他手里,那他一定要弄死他
比较尴尬是第二天早上。
按照明月楼给他们兄弟俩定下规矩,这一阵子,一天是他以真面目示人,一天则是他哥哥梅寒雪以真面目示人。
梅寒雪闻讯来阎罗殿寻他,打算与他互换身份时,就看到他身着死生之巅蓝银色女弟子服,松挽着金发,坐在阴暗小角落里。
梅寒雪“你这是什么打扮”
梅含雪答道“哥,这是你今天该有打扮。”
“”
“来,我都享受了一整晚了,这衣服还挺香。咱俩快换换。”
“梅含雪”做兄长怒道,“你又给我闷声不响地惹了什么麻烦”
梅含雪有时候觉得他哥真太惨了,可能是运气不好,每次他倒霉遭遇了什么事情,最后收拾烂摊子总是哥哥。
这一次也一样。
如果说他披着女装在阎罗殿烤了一晚上火已经很郁卒了,那他哥受到“少主”迫害则更深,因为按照阎罗殿看守安排,他哥今日得外出去藏书阁擦拭书籍。
梅寒雪被迫穿上那件蓝银色女弟子服时候,梅含雪觉得他都快疯了。
当弟弟觉得“如果少主犯到自己手里,一定要弄死他。”
当哥哥听完了事情始末之后,替弟弟做了一个删减,去掉了“如果”。
梅含雪森冷道“你等着。我擦完书我就弄死他。”
然后就迈着小短腿到藏书阁去了。
当时昆仑踏雪宫有几个嚣张跋扈师兄,也随着明月楼来了死生之巅客居,这几个人因为掌门偏爱梅含雪,所以看梅含雪非常之不顺眼。其中有个最为猥琐,一听说了梅师弟被死生之巅人惩戒了,十分兴奋,颠儿颠儿地就跑去了藏书阁看他热闹。
这一看,发现梅师弟居然穿了一件女弟子服,正面若霜寒地沉着脸站在小木梯上擦书,不由地大笑出声,唤了他那一群狐朋狗友来羞辱他。
“这不是梅师弟哦不,是梅师妹嘛,你好美啊,哈哈哈哈哈”
“你是怎么招惹了死生之巅人啊,这样欺负你”
“快告诉师哥是谁噗哈哈哈哈,师哥要去给那个人献花”
梅寒雪性格冷峻不爱废话,被惹得烦了,直接就和这群人动起手来。可他毕竟还是太小了,许多招式都还没有学,又是一个人挑一群人,最后还是被这些不可理喻同门渣滓摁在了地上。
这些人不知道梅含雪乃是有孪生兄弟二人,因此怒道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怎么一天和和气气,一天又喊打喊杀要不要师兄给你治治脑子”
“扒了他衣服,他明明我们踏雪宫人,穿什么死生之巅衣裳”
厮打挣扎间,忽听得刀锋嗡鸣,一把雪亮长弯刀已掷过来,猛地刺到了木制地板深处
“干什么呢你们”
那群昆仑踏雪宫渣滓吃了一惊,猛地散开去,转过头
“薛、薛蒙”
一听到这名字,梅寒雪立刻甩开垂在碧眸前凌乱金发,蓦地抬起眼来。
只见在藏书阁门口抱臂而立,是个半大男孩儿。他生得眉目俊秀,容姿跋扈,穿着全套死生之巅银蓝色护甲,束着马尾,戴着黑护套手指不耐烦地在环抱臂腕处轻轻敲击。
薛蒙没好气道“在我死生之巅地界欺负人,你们问我爹了吗问过我师尊了吗问过我了吗”
那昆仑踏雪宫弟子谄笑道“哎呀这,这不是教训一下不听话小师弟嘛嘿嘿嘿嘿嘿”
“你这叫教训”薛蒙瞪大眼睛,指着梅寒雪,“你们这叫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好吗”
“是、是您说对”
薛蒙怒道“还杵这儿做什么还不快滚”
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薛蒙再怎么说也是掌门之子,他们哪里敢招惹立刻点头哈腰,呼啦啦地作鸟兽散了。
薛蒙板着张脸,嵌着铁皮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吱呀呀响,然后他抬手,握住龙城刀,想以一个很高冷姿态把它拔出来,但是单手拔了一下,没拔动。
薛蒙只好十分尴尬地轻咳一声,双手用力,气沉丹田,才将这柄和他差不多高刀拔出了地面。
还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薛蒙“”
梅寒雪“”
薛蒙又万分尴尬地咳了一声,转头看向梅寒雪。
他并没有认出这就是昨天妙音池“流氓”,梅寒雪自然也不识得他。两人互相对望了片刻,薛蒙见他金发凌乱,唇角带血,衣服都被扯得七零八落看不出样子了,只一件昆仑踏雪宫特制薄绡衣还披在身上,不由皱起眉头。
“太不像话了。”
说着,把自己外袍解了下来,哗啦一下盖在了梅寒雪肩头。
“穿上。”
梅寒雪披着衣服,抬起头来,仔细看着这小孩儿眉眼。只觉此人生并不像他恩公薛正雍,一张脸庞小巧精致,鼻尖挺翘,杏仁眼黑白分明,顾盼间都是一股子天然灿烂与傲气。
他略有迟疑“你就是薛蒙”
“是呀。”薛蒙洋洋得意,“怎么样,我身手好吧是不是觉得名不虚传”
那他确实就是恩公儿子了。
梅寒雪正想起来道谢,却听得薛蒙哈哈笑着接了下一句“本少主出山以来,还没谁能打得过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