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羽毛球馆出来之后,程恩恩就一直有点懵。
程绍钧和方曼容不是称职的父母, 但从没动手打过她, 程恩恩自己小乌龟似的性格, 在此之前也没和别人结过仇。
这是她长这么大挨的第一个嘴巴子,莫名其妙的。
除了“同班同学”和曾经的“室友”这两个头衔,她和戴瑶之间并没多少交集, 一个是一心学习的好学生, 一个是家境优渥的小太妹, 不存在任何利益纠纷。要说矛盾, 也就上次杯子那件事, 但是非对错各有各的立场, 她没有按照戴瑶的要求赔她六百块的杯子,就能滋生出这么大的仇恨吗?
今天这一出的起因叶欣刚刚已经和她坦白了——小姐妹群体中的某个人正在追的男生, 刚刚好是叶欣的青梅竹马, 小姐妹被男生拒绝, 又看不惯叶欣跟男生关系好, 气不顺故意找麻烦。
程恩恩不住校, 一直没发现,其实已经持续有段时间了, 不过今天更过分了,升旗仪式结束后把叶欣拉扯到羽毛球馆,“罚站”, 还动了点手。
程恩恩是误打误撞救人的, 按理说, 生气的也该是那位刁难叶欣的小姐妹才是,戴瑶的火气不知从何而来。
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缘由,别说刘校长了。从校医口中听说的,当即马不停蹄赶过来,还没来得及问他那个好外甥女。
“小程同学,你放心,今天的事儿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刘校长猛地拍了一下额头,瞧着倒是比程恩恩还生气,“简直是胡闹!没有一点规矩了!还敢动手打人,我看她是舒坦日子过够了!今天我要是不好好教训她,怎么对得起江……”
“刘校长倒杯水,”校医出口打断,把刚刚分好的药递给程恩恩,“这几颗消炎药吃了。”
刘校长忙殷勤地兑了杯温水,端过来:“来来,该吃的药还是要吃,女孩子家家脸皮嫩,且得小心养好。”
程恩恩乖乖吃了药,刘校长嘘寒问暖地让她十分受宠若惊。所幸他待了不大一会儿,便又火急火燎地离开了。校医没拦,看时间人应该快到了,刘校长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八成是赶着提点那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外甥女去了。
冷敷了半个小时,程恩恩便起身要回去。叶欣想劝她再多敷一会儿,她摇摇头,固执得很。马上要上课了,下午前两节是英语课,她还要提前去抱作业。
出门时问校医要了一个口罩戴着,刚刚好把脸上红肿的地方遮挡住。
从校医室出来,穿过一段走廊,便是这栋大楼的大堂。程恩恩和叶欣并排走着,刚转过身,入口处两道身影闯入眼帘,步伐稳健,走路带风。
一个肤色黝黑健硕魁梧,黑社会打手的杀气四漏——好几天没见的肌肉姐姐。前方颀长挺拔、周身散发冷肃气息的那个,无疑是江与城。
程恩恩脚步蓦地一僵,也不知道心虚个什么劲儿,低头转身,拉起叶欣的手飞快往回走。自我安慰地想,江叔叔应该没看到她,看到了应该也认不出。
念头刚起,江与城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站住。”
程恩恩跟提线木偶似的,非常听话地站住。慢慢回头,眼睛从口罩上方悄悄打量他。
江与城的神色带着冷意,与她最初在医院看到他的第一眼,重合了。程恩恩莫名有一丝紧张。
沉默的对视持续五秒钟,江与城再次出声:“过来。”
他的眉眼不曾有过波动,但语调比起刚才,显然有所缓和。
程恩恩第一反应是过去,但挺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受伤的,脚动了动,又停下,故意把声音压粗说:“我不认识你。”
然后拉着叶欣快步从另一侧的出口跑走。
学校的八卦从来传播很快,谁抢了谁的男朋友,谁被谁打了。尤其是“七中”这个特别的地方——有人不按剧本走,擅自发挥打了女主角,这可是一桩大新闻。
掌耳光,是各种电视剧电影中再平常不过的情节,哪个演员的生涯里没拍过一场掌耳光的戏。但借位也好,追求逼真真打也罢,毕竟最终呈现的,都是剧本的效果。演艺圈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演员不和借机多打几巴掌出气的戏码也不新鲜。
但这里无一例外都是新人,谁的地位高过谁,谁的背景硬过谁?说到底没深仇大恨,自己给自己加戏打人耳光,打的还是女主角,着实过分了。
一班的这个午休注定不平静。
程恩恩先去苏老师的办公室抱作业,一进门被所有人的目光盯着,只以为是大家都知道了中午那场冲突。虽然有口罩遮着,依然不大自在,发作业时一直低着头。
樊祁走过来,把她怀里的作业抱走,丢给三四个男生,没两分钟便迅速地把作业发完了。
戴瑶不在教室,程恩恩回到自己位置上,拿出英语教材,让自己无视周围那一道道别具深意的目光。
办公楼,刘校长扯着一脸不服气的戴瑶上楼,一边教训道:“我费尽心机把你塞进来,是让你给我惹事的吗?大好的机会你不给我好好珍惜,作什么妖!知道人家程恩恩什么背景吗你就打,你他妈一巴掌打死的是你舅舅我!”
“哎呀,你别拽我,烦着呢!”戴瑶很不耐烦,“我就看不惯她怎么了,做作!她什么背景啊,那么厉害怎么还没红,这么大年纪还来接这种戏,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刘校长气得嘞,一巴掌拍她脑袋上:“给我闭嘴吧你!真是不省心的东西,老子就不应该听你妈的把你带进来,狗屁不懂的玩意儿,这么大个学校,每天的开销流水似的,都是给人陪玩儿的!你说人家什么背景!”
“哎你别打我!”戴瑶烦躁地揉了揉头,又皱着眉问,“什么陪玩的,你什么意思啊?”
深层的内情刘校长是不了解,但江总跟那个“程恩恩”之间的关系,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刘校长是真的动了怒:“待会儿进去别给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不管你跪下道歉也好,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好,必须让江总消气,要不然别怪舅舅翻脸!”
戴瑶翻了个白眼,嘟囔:“你以为我稀罕你,一个江总就怕成这样,没骨头。”
已经上到四楼,校长办公室门外站着一个彪悍的男人,双手交叉在身前,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这边。刘校长不便说话,指了指戴瑶的鼻子,压低声音:“你今天最好给我听话,要是连累我,别说你是我外甥女,就是我亲闺女老子照样打死你。”
然后一转头,便是一张笑脸,掏出烟喊得亲热:“范哥,好久不见呐,来,抽一根?”
范彪目不斜视:“赶紧进去,城哥等着呢。”
“是是是,我这就是带这个小畜生过来给江总发落的。”刘校长拧开门拽着不情不愿的戴瑶进去。
校长办公室装修得堪称豪华,比起一个企业老总的办公室也不遑多让了。那把实木真皮老板椅是好东西,看得出刘校长是个会享受的人儿。
江与城叠着腿坐在会客区的黑色沙发上,外套随意丢在扶手,似乎只是一个到访的平常客人。
范彪在后面把门关上,抱着手臂人高马大地堵在门口,如同一尊门神。
刘校长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客客气气道:“江总,中午的事呢,我已经从在场同学的口中了解过了,几位小演员当时演得都很好,很入戏,不过这个,”他指了指戴瑶,“入戏过头了不是。还是演员经验不足,太稚嫩了,现场又没有导演看着,各方一个协调不到位,这就闹大误会了。”
他一直观察着江与城的脸色,却未曾看出什么,说完踢了踢戴瑶:“还不快给江总道歉。”
戴瑶还算是识时务,不管在外头怎么跟她舅舅斗嘴抬杠,此刻表现得足够真诚。
“今天这事儿都赖我,当时太入戏了,没注意樊祁那边人还没到位……不过我也没用多大力,她应该能躲开的,谁知道没躲开……”她的表情很内疚,“反正都怪我,我真的自责死了,中午饭都没吃,心里太过意不去了,给程恩恩买了饭想赔罪来着,一直没找到她人。”
她说得恳切,对面江与城像根本没听到似的,慢条斯理喝着茶,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戴瑶打一进门就认出来了,这人就是上回来旁听班会的“程恩恩的金主”。她摸不准这人什么路数,说完半天见他没反应,瞅了刘校长一眼。
刘校长皱眉给她使了个眼色。戴瑶抿抿嘴,不肯。刘校长再三暗示无果,走过来压着她的肩膀把人按下去:“你今天是错大发了,好好道歉。”
戴瑶一个女孩子终究是抵不过中年男人的力气,暗暗瞪了她舅舅一眼,咬了下嘴唇,跪在那儿说:“江总,真的对不起,您就原谅我吧。”
女孩子软着声音撒娇总是招人疼的,刘校长见她上道,表情都松缓了一些。只是抬眼暗自一瞧,江与城那儿仍是没反应。
他但凡开个口说句话,刘校长也好找到对症下药的地方,但这位的性子实在是沉,连火都不发。越沉越难对付。
顿了顿,他再次给戴瑶递眼神。戴瑶继续道歉,听起来真情实意,说着说着还掉起眼泪来,没哭出声,哽咽地忍着,看着倒更隐忍可怜了。委屈的样子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欺负挨打的人。
刘校长自己听得都心软了,虽然最清楚自己这个外甥女不是个省油的灯,但男人嘛,哪个不吃这一套。
可惜,戴瑶梨花带雨哭了半天,认错的话翻来覆去说了个遍,眼泪也是一行一行地掉,哭到最后自己都尴尬了,愣是没得到一丁点想要的效果。
江与城手里拿了本从书柜里随手挑的管理类书籍,慢悠悠地一页一页翻过,始终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