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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一声焦雷打断了王泽的话,金属球滚进了电网中,薄薄的金属膜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声音,完美履行了断后职责的外勤们英雄完毕,重新变回了肉体凡胎,跟焦雷比嗓门似的齐声大叫。

下一刻,金属球仿佛被他们的喊声震碎了,夹着血腥气的夜风骤然涌了进来,外勤们一嗓子吊出三百米,面面相觑,发现自己已经活着穿过了那片电网

还不等王泽感慨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就觉得脚下不对劲他目光往下一扫,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大楼,正悬在三十六层外的半空中

“等等,”肖征最先回过神来,“先别叫,我们没往下掉”

脚底下有人出声“别乱动”

众外勤这才发现,他们脚下的石砖被宣玑的展开的翅膀担住了。

王泽胆战心惊地往下看了一眼“宣主任,你最大载重多少”

宣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子不是电梯,我谢谢你了”

这时,螺旋桨的声音响起,几架直升机冒着被雷劈的危险,居然又返了回来。

宣玑“准备”

留下断后的外勤们当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在宣玑与直升机梯降交错的瞬间,迅速且有序地攀上了爬梯。

就在肖征和王泽一人一边拽起燕秋山,刚拉住爬梯时,一道闪电钢刀似的掠过,除了个别没毛的同志,所有人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宣玑与直升机同时往两个方向闪避,雷堪堪击中了掉下去的石板和燕秋山脱手的拐杖。

有人在回响不绝的噪声中大喊“楼要塌了”

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巨大的阴影从他们头顶上空掠过,三十六层以上,已经越过极限的总局大楼像被折断的铅笔,从伤口处往下塌。风雨飘摇的顶端已经成了一片焦黑,上面还糊着冰

直升机没命地往外飞去,吊在外面的外勤睁不开眼,只能拼命抓住爬梯,被燕秋山牢牢护在怀里的知春忽然出声“宣主任,你等等他要干什么去”

燕秋山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宣玑作死似的往那断了半截的楼里飞

“这不对。”盛灵渊一道阴影似的穿过紧急通道,碎石砂砾不断地往下落,都被他周身的黑雾弹开。

不单异控局大楼里的能量监控失灵,连他本人也毫无感觉像劣奴躬伏阵这样的庞然大物,是怎么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的

还有那棵古怪的枯树。

整个异控局大楼就是以那棵大树为根建的,它来历不明,不知是人为栽种还是自己长的,周围保护围栏上标注说,它是现存体积最大的植物,因为太高,曾经多次被雷击,永安气候干燥,雷暴很容易引起火灾,但不知为什么,周围的山头被天雷勾动的地火烧过了好几轮,只有这棵树保存了下来。古人迷信,认为这棵树有神性,还曾经给它建过神庙。

经年日久,这树本来早就枯死了,盛灵渊之前来往几次,没从那树上感觉到一点生气。此时却诡异地疯长起来,细小的绿叶覆满了枯木身,沁人心脾的草木香四下散开,大楼里聋哑了半天的能量感应器这才开始狂叫。

那树不断膨胀,扫过的地方,装饰用的绿植与鲜花也砸得到处都是。

其他植物一接触到膨胀的树枝,立刻会被吸成一把枯草,而同时,那膨胀的树枝上哪会长出相似的枝条。

盛灵渊一抬手撞开一条冲他脸扫过来的树枝,只见那同一根树枝上,诡异地开着山茶、茉莉、红掌和君子兰四种花,姹紫嫣红地与他掌心的黑雾撞在一起,鲜嫩的花化作一缕青烟,妖气森森地飞了盛灵渊在青烟缭绕中,瞬移到了一楼大厅。

几万人进出而不显得拥挤的大厅此时已经一片狼藉,被可怕的树根占满了,几乎没地方落脚。

同时,他听见了一声熟悉的低笑。

“人皇陛下,”那声音在风雨飘摇的大楼里回荡,“久违了。”

盛灵渊一瞬间觉得周身的血都被冻住了。

那是三千年前,他在血染过的妖王宫尽头听过的声音,

绝对不可能。

“经年不见,斗转星移,当年振臂一呼天下应的人皇陛下是何等威仪风姿人族各部、类人族哦对,还有那帮吃里扒外的妖族,都唯你马首是瞻。四海宾服,俱是山呼万岁的走狗。”那声音幽幽地说,“现如今,竟也同我一般落魄啧,盛潇啊,人潮浪涌,把你高高捧起,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重重摔下的,你在赤渊里,摔得疼不疼啊”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东一个字西一个字的,声音像一个人,但每个字方向不统一,又似乎是七嘴八舌的。

大楼里,各种警报器在狂响,人声杂乱,雷声伴随着坍塌点的撕裂声所有的杂音都是干扰,盛灵渊轻轻一咬舌尖,强行沉下动荡的心神,凝神于耳,追踪着对方的气息。

一道白影在他身边飞快地闪过,乍看,白影像乱晃的激光笔在墙上随便乱扫,行动路线杂乱无章,时而逼近,时而掠远,一秒也不停,目光都跟不上他。

但盛灵渊直觉对方不是乱窜,一丝微弱的风掠过他的鬓角,他感觉到周围隐约的气息流转,

那白影行动间,似乎在不动声色地描绘一个阵法的形状,非常隐蔽,还有一点熟悉。

阵法

是什么阵

盛灵渊不动声色地问“你是什么东西”

白影笑道“你在岩浆下埋了三千年,老糊涂了么连故人都不认得。”

盛灵渊一边追索着留下的痕迹,一边轻轻一弯眉眼“这可真是怪了,朕孤家寡人三千年,最近倒是平白无故多出不少故旧,随便冒出个阿猫阿狗,都来跟朕攀亲戚”

“怎么,”他说着,手掌中一道黑气猝不及防地飞了出去,“来讨压岁钱吗”

可那白影太快了,黑气没入墙中,没打着目标,反倒把非承重墙撞塌了一面。

“勾月楼一别三千年,”白影叹了一声,“人皇陛下,当真不记得了吗那你再好好看看。”

“勾月楼”三个字让盛灵渊眼角一跳,他来不及细想,已经凭着本能瞬移到了十米开外,与此同时,他方才站着的地方突然凭空转出了一道旋风,风中幻化出无数刀剑,绞肉机似的卷了出去,“呜”地从他面前掠过,堪堪割断了盛灵渊一缕飘起来的长发,继而又凭空消失。

一条合抱粗的树根顶破了地砖,直接把盛灵渊从地面上高高扬到了半空,树根上居然也长满了叶、开满了花

那些古怪的花叶遇到空气就自动脱落,万箭齐发似的射向盛灵渊,盛灵渊周身涌起厚重的黑雾,严丝合缝地将那些花和叶挡在身外。

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花叶就像清平镇里的影人一样,非但不怕他的魔气,反而将黑雾当成养料,大口大口地吞下,高高扬起的根须发出一声叹息似的低吟,暴涨数尺。

盛灵渊皱起眉,这时,他看清了地上的阵法,倏地怔住,久远的记忆倏地回笼

那是

三千年前,人族大军打进妖王宫之前,遭遇的最后一阵。

九州混战伊始,妖王破赤渊而出后,一路往北,势如破竹,人间尽成妖魔境,新妖都当年取名叫“圣城”就在现在永安西偏南大约一百五十公里的地方城中有“飞神殿”,就是妖王宫。

与人族占地极广、四平八稳的宫殿风格不同,妖王宫里九成以上的地方都是密林,三百六十方大阵彼此交叠,中间拥着一座高楼,那楼高耸入云,飞起的檐尖锐卷翘,月夜里从阵外望去,月牙先是跟檐牙勾连在一起,因此又叫“勾月楼”。

勾月楼外的阵群步步杀机,人族大军每往前推一步,都要用无数命来填,可当时的人们都像没有意识的虫蚁,不畏生死,只知道一波一波地往上冲。

像是都疯了。

所有人都被那种可怕的热血支配着,包括盛灵渊自己。

勾月楼外破阵三天,人族死了十万人,偌大一个圣城,尸体居然排不开,层层交叠在一起,当时正是端午前后,暑期上涌,蛇虫活跃,可是圣城周遭百余里内,居然连鸟都不敢落,逡巡不散的死气都附在天魔剑上,指向最后的宿敌。

剑如傀儡,执剑人也是傀儡。

不堪回首二十年,从人皇到马前小卒,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足足三天,人族大军才撕破了勾月楼外的阵群,与最后负隅顽抗的妖族守卫短兵相接。

盛灵渊记得,妖王本人身着冠冕,站在青石板的高台尽头,身边空荡荡的,看着居然有点寂寞。

妖王那四不像的妖身疯狂诞妄,颠倒得有些可笑可怕,人身却意外的清秀。

他脸色苍白,带着一点斯文的病气,既不穷凶极恶,也没有别的大妖那样艳丽夺目,眼神灰蒙蒙的,像有雾,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似乎是有些厌倦的样子。

那是盛灵渊第一次见到妖王,对上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他脑子里沸腾的血突然就凉了下去,当时他没想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妖王身上有某种东西,让他觉得心惊肉跳。

勾月楼外最后一阵,盛灵渊至今记得。

人陷入那阵中,仿佛陷入了无穷大的世界,无数先天灵物在阵中显形浩瀚无边的鲲与鹏、须发怒飞的犼、人面虎身的梼杌、翻云覆雨的龙族都是被妖王吞噬过的真灵,肉身已死,它们的愤怒和各自的法力仍然留在阵中,为妖王所用。

那阵叫做“归一阵”,阵主是妖王本人。

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因为别人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你在想,朕已经死了。”归一阵中的声音轻轻地说,“但凡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承认,就算朕站在你面前,给你一寸一寸地看清楚,你也会说,这只是个障眼法。因为你不敢”

“哦,”盛灵渊手心里的黑雾凝成了一把长剑,他声音越发轻柔,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不敢什么”

“你不敢承认,朕会死灰复燃。”归一阵中的声音说,“我知道你认出了这个阵法,你们人族在法阵与符咒上向来一骑绝尘可你就是闭目塞听。”

归一阵吸着盛灵渊身上的天魔气,同时,迅速从异控局大楼底部往上攀爬,从上面已经看不见底。

宣玑下来的时候,发现金龙已经壁虎似的爬到了十一层,奄奄一息的趴在那。浓重而熟悉的血腥气刺得他眉心一跳,底下什么都看不清。

他循着“山盟海誓”的联系,纵身而下,一头撞进了阵法中,正好听见这么一句。

“三千年前,你被人群拥着赶着上了勾月楼。”

“登临绝顶,却损了天魔剑。”

“此后千万日夜,你心里都在想,那天抛下人族百年基业,临阵脱逃就好了。人族就算死绝,跟你有什么相关对不对”

“呵你不敢回想,不敢细看。你怕你这一辈子,都是徒劳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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