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 李瓒睡到自然醒来。
他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回国后这几天, 白天黑夜的睡了许久。
醒时约莫上午八点。
宋冉拉开窗帘, 早晨的阳光斜洒进来, 窗外树木茂盛青翠, 晨光洒在绿叶上。
她推开窗户,世界还很安静,空气也清新。
“今天天气不错。”她冲他笑, 回到床边, 伏在他身旁, “阿瓒, 今天带你去军医院做检查。你不要怕。”
他笑了, 带着刚醒的温柔“我又不是小孩子。”
宋冉心头一软, 握住他的手,小声“阿瓒, 你知道现在是几月了吗”
他没做声。
“八月了。”她说, “已经过去半年了。仓迪的战争早就结束了,东国现在到处都在重建,你知道吗”
他说“不知道。”
“没关系。你只用知道,你已经回国了, 我们现在在梁城,自己家里。”她轻声, “我们已经回家了。知道吗”
李瓒清黑的眸光笼在她脸上,说“我知道。”
他直视着她, 眼眸不移,余光却瞥见外头的树被阳光照得一片雪白。风吹树动,摇曳着,像变换了形状。
他不愿去看。
“你闻闻。”她把被子扯起来凑到他脸上,“都是家里的味道。”
他嗅了嗅,目光柔和下去。
她趴过来搂住他的脖子,身影挡住了窗外的绿色。
“阿瓒,医生说你会觉得这是幻象,以为自己还在东国。不是的,我把你接回来了。你还记得么”
他点头“我记得。”
“要是忘了,我再提醒你。”
“好。”
两人吃完早餐,收拾好了一道出门。李瓒腿脚有伤,拄着根金属手杖,脚步不太方便。
宋冉搀着他慢慢下楼。
早晨八点半,气温已经升高了。
他费力地挪下楼梯,额头冒出细汗。慢慢走过拐角时,竟不由自主弯了弯唇角。
宋冉歪头甩了下额边的碎发,见他在笑,不禁心情也好了,问“阿瓒你笑什么”
他眼睛微弯“觉得这样子,像我们老了一样,七老八十了。”
宋冉盯着台阶上他的脚步,笑“那还不好等我们老了,也是这样子。”
“老了换我扶你。”他说。
“那你身体要快快好起来,多吃东西,再慢慢锻炼。”
“好。”他说着,帮她捋了一缕头发,别在她耳后。
宋冉扶他上了车。
时间还早,路上车辆行人不多,还算安静,阳光也灿烂。
宋冉避开交通路口多的路段,特意绕上环城高速,一路上时不时瞥一瞥李瓒,他靠在座椅靠背上,表情平静,目色清明。
一路无虞到了军医院。
队里打点过,他情况特殊,不用挂号。
一大早,医院里人群挤攘,宋冉不经意牵紧他的手。李瓒撑着手杖,慢慢穿过大厅,离电梯间十米开外,他的手颤了一下,忽然停住,说“坐扶梯好吗”
“好啊。”
她意识到他被关过牢房,黑屋,还被关过水牢。
她摁住心头那丝痛楚,搀他上扶梯。
扶梯上有人走得急,宋冉避让开,站在李瓒前边。
经过的人见他们不方便,好心提醒道“那边有直梯的。”
宋冉笑“谢谢。”
特需部在7楼。
主治医生给李瓒开了一堆检查单,由护士带着抽血、取样、超声、ct等等做了几十项检查。
检查骨密度时,医生说数值有些偏低,要注意补钙。宋冉记住了。
测身高体重,仪器上显示556公斤,医生说极度偏瘦,必须要补充营养。
宋冉忧愁道“这几天明明吃了很多,怎么都没长肉呢”
李瓒抿抿唇,说“那我晚上再多吃一碗饭。”
所有项目检查完毕,是上午十一点。大部分化验结果要等几天后拿报告。
宋冉谢过医生,扶着李瓒原路返回。
这个时候,医院里来往的人更多了,大厅里人头攒动,竟有些挤攘。
宋冉小心看顾着他,好不容易避让着人群,穿过大厅走到门口,自动屏蔽门拉开,两人正要走出去。可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匆匆走上前来,抢着出门,速度太快避让不及,不小心猛撞上李瓒,一脚踢飞了他的手杖。
金属手杖飞开数米远,砸在地板上敲打出刺耳的金属声。
李瓒身体晃荡一下,脸色骤然一变。
刀刃,鞭子,铁钉,锁链一幕幕画面突然闪现眼前。
撞他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匆忙中不耐烦地走到几米外捡起手杖。
宋冉忙说“给我吧。”
那少年也不懂规矩,懒得多走几步递给她,直接举起金属杖朝她一递,让她接末端,像手拿着一把长枪。
宋冉刚要伸手,李瓒突然将她拉到身后护住,一脚踢飞了那根手杖。金属杖反弹回去,猛地敲打在少年脑门上,震得他手痛呼叫。
杖子砸落地面,乒乒乓乓响。
“你他妈有病啊”少年狂吼。他的母亲一位中年妇女怒斥道,“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怎么还打人呢”那妇女心疼儿子,上前揪扯住李瓒的袖子“你马上给我儿子赔礼道”
李瓒避之不及,猛地甩手掀开她。妇女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呼救“大家都来帮帮忙,打人了打人了”
那儿子愈发气不过。少年年轻气盛,捡起手杖就朝他打来。李瓒眼神骤然阴冷,牵握住宋冉,自己迎上前一手接住那手杖,猛地一扯,少年扑上前来。李瓒抬脚要踢,宋冉惊忙扑上去挡住他,用力抓住手杖,将那少年推开。
“阿瓒没事的”
可李瓒的眼神和神情全变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他们拿着手机,全部举起来了。
他们举着枪。
李瓒立即将宋冉搂紧在怀,飞快拄着手杖,拖着脚步往外逃。却正好撞见一辆救护车刹停,交通事故中断了腿的伤者被抬下车。
鲜血像火一样烧着他的眼。
妇女和少年推开人群,呼叫着追赶过来“打了人还想跑,你站住”
“阿瓒”宋冉想拦他,想安抚他,可没用了。
他眼神坚毅却恐惧,不屈却戒备,脸色冷白,胸膛剧烈起伏着,箍着她拼命往前逃。
踉跄跑到路边,自行车、摩托车飞驰而过,街上车流如织,四处鸣笛。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儿逃,抬头四望。
那幸福安宁的梦境突然间如玻璃般粉碎,晾衣架上的衣服,厨房里她的背影,带着气息的被子,泛着阳光的窗帘,全部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