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璧云跨入了听泉阁内。
屋中并不寂静, 除了几个服侍之人, 还有肃间王韦鹭洲在。韦鹭洲站在窗前, 正慢慢用折扇拍着掌心,目光悠悠望着窗外景色。
“王爷?”裴璧云负手,声带微微惑意, “若璧云不曾记错,这听泉阁里躺的, 应是在下的未婚妻子吧?王爷一介非亲非故者,为何在此?”
他的声音虽温润儒雅,但稍有敏锐者, 便能察觉到他那温雅的表象下,藏着一分疏离与不喜。
韦鹭洲侧过身, 雍容一笑, 道:“裴璧云,你来了听泉阁, 不先看看晴若小姐, 反倒是先问责起本王的罪状来了?你倒真是奇人——晴若小姐于霜夜宫中罚跪晕倒, 乃是本王冒着冲撞皇后的大不敬,将她从霜夜宫中带出来。裴公子, 你应当谢过本王才是。”
“是你救的?”裴璧云的眉心越发结紧, “那倒是多谢王爷了。”
恰在此时, 郁天涯从珠帘后走出。他没察觉到裴璧云来了,只径直走向韦鹭洲,沉思道:“肃间王, 先前你提的那件事儿……”
“天涯!”裴璧云轻喝一声,眉眼略略眯起,“你不要和他走的太近。”
郁天涯愣了下,看看裴璧云,再看看韦鹭洲,有些不知该把手脚放在何处。
裴璧云再次催促道:“天涯,过来。”
言下之意,仿佛韦鹭洲是什么可怕的凶猛野兽似的。韦鹭洲倒不以为恼,只悠然地展了扇子,对天涯道:“郁二公子,裴璧云不希望任何人与我扯上干系。既然如此,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郁天涯的眉头跳了跳,勉强道:“哦、哦…好。”
见郁天涯与韦鹭洲拉开了距离,裴璧云才侧眸,轻声对天涯道:“肃间王心思深沉,难以猜测。晴若常说涯弟你性子单纯率真,你还是莫要与他走的太近为好。”
他并未把声音刻意压小,韦鹭洲亦能听见裴璧云的话。这般的故意为之,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威胁,在警告韦鹭洲不要靠近他的亲朋好友——晴若是他的人,晴若的亲族,自然也是他的亲族。
天涯的眉心跳了跳。
他有点苦兮兮地,夹在两人中间,懊恼得很。这裴璧云一口一个涯弟,叫得他心底烦躁;可韦鹭洲总是话里有话,莫名其妙的,也叫人有些不豫。若是有的选,郁天涯不想和他们任何之一相处。
淡淡地瞥一眼韦鹭洲后,裴璧云不再理会这个在朝堂上与自己颇有争端的异姓王,甩袖撩起珠帘,向着内间走去。
青莲色的帷帐里,郁晴若依旧合目而卧,但面色已好转了许多,白皙面颊上挂一道淡淡绯粉。只是她始终蹙着眉,仿佛是在做噩梦般。
瞧见她神态如此,裴璧云小小叹一声,用手背去抚她的额头,道:“是我来的晚了。”
他的掌心落到女子额上时,郁晴若的身躯似乎动了一下。可仔细看时,她分明紧闭睡眼,没有苏醒迹象。
“晴若?”裴璧云唤了一声。
床上女子并未动弹,于是他慢慢用掌心抚了下她额头。不自觉地,他的手指便顺着她光洁的肌肤,慢慢向下落去,刮蹭过她柔软的面颊。
触手温润生温,仿佛粉雪一团在掌,又似蓝田暖玉一般,叫他略略有些放不开了。他低垂眼眸,贪看一瞬她秀美的容色,心底略有迟疑。
他本对这未婚妻子,并无什么念想,只道早晚会娶妻,倒不如以她为妻,至少她娴静端方,宜室宜家,又颇对母亲心意。
可不知何时,他似乎隐隐对她上了心思。
那……她呢?
她可当真如当初那封信中所说的一般,对自己一往情深?
裴璧云慢慢动着手指,低声喃喃道:“我始终想不通,太子缘何还不肯放手。他既对你有意,又怎会如你信中所说的那样,去纠缠你的嫡亲妹妹?他虽性子奇怪,却也不似个如此下作之人。”
他说罢这句话,床上的女子嘤咛一声,羽睫微扇,缓缓睁开眼醒了过来,迷茫着神色,问裴璧云道:“裴公子,方才……你可是说了些什么?什么…纠缠琳琅云云?”
见她醒了,裴璧云收回手,笑道:“你听错了。你先前在皇后娘娘宫中跪着念经,日头毒辣,你晒晕过去了。大夫还在外头看着宫女煎药,你母亲也快到了。你现下可有什么不适?”
郁晴若扶了下额头,道:“啊呀,我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有些晕。”说罢,她又状似无意道,“可我方才分明听见你在说‘太子’云云……是我梦魇了不成?”
“正是。”裴璧云笑得完美,“叫大夫给你开一副安神的药方吧。”
见裴璧云毫无松口泄露更多讯息的可能,郁晴若略有些气馁。她本在装睡,陡然听见裴璧云说什么“太子殿下不肯放手”、“对你有意还纠缠琳琅”云云,立刻假作醒了过来。
裴璧云始终笑得淡然,不露分毫破绽。
“姐姐醒了?”外头的郁天涯也一把撩起了珠帘,露出雀跃之色来,“醒了就好。”
未多久,孔氏也到了听泉阁,听闻女儿在霜夜宫跪的晕了过去,孔氏心痛万分,在床前抱着女儿,满面痛惜,口中念叨不停:“便是一国之后,也万万没有这样随意糟蹋人的道理。你父亲赶明便到陛下面前禀明缘由,万万会为你讨个公道。我们郁家的女儿,绝不可被这样白白欺负了去!”
晴若只作身子虚弱状。
孔氏听闻,是韦鹭洲强行闯入霜夜宫带走晴若,心底颇有些怪异的感觉。但礼数当头,她还是与这位位高权重的异姓王道了谢,说是改日定会厚礼相送。
孔氏让人准备了肩舆,令下人将晴若送回簪笏台去。郁天涯本也想跟着一道走,临踏出听泉阁时,却被韦鹭洲喊住了。
“郁二公子,若是不急着走,不妨再留下与本王小叙几句?”韦鹭洲笑得翩翩。
郁天涯犹豫一番,偷偷打量外头的人影,见裴璧云已随姐姐离去,他才放下了心,对韦鹭洲道:“有何指教?”
韦鹭洲调笑道:“你现在就这样惧怕裴璧云,日后他当真成了你姐夫,岂不是将你管的死死的?”
郁天涯微恼,道:“他比我位高权重,我在他面前自然是低一头。”
韦鹭洲道:“你倒是比本王头一回见你时聪明不少。那时你可不知什么权势高低之分,只凭一个喜爱与否来瞧人,怎会把裴璧云看在眼里?”
郁天涯冷笑一声,道:“废话不必多说,肃间王到底有何见教?”
韦鹭洲道:“你也不必急,本王不过是想为你引荐一个贵人。你二人颇有缘分,虽现下是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陌路人,日后却定有相熟的时候。”
看韦鹭洲如此信誓旦旦,郁天涯疑惑道:“谁?”
但见韦鹭洲身旁的小径中,缓缓步出一道瘦削人影,面貌优容俊丽,薄唇紧抿,淡褐眼眸如一汪无波古水,正是当今太子宁重华。
郁天涯见过宁重华,认出他身份,便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宁重华虚虚扬起手臂,示意他免礼。
韦鹭洲笑道:“这位太子殿下,险些便成了你的姐夫。四年前,他就选了你姐姐做正妃。只可惜命运弄人,如今反倒让裴璧云捡了个大便宜。”
听韦鹭洲这么说,郁天涯略略一愣,心底对这位太子也有了警觉。
宁重华启唇,目光虚然,简单道:“郁天涯,孤知道你对自己的身世颇为好奇。孤与肃间王,恰好都知道你的身世。只要你替孤……”
“等等。”却听郁天涯倏忽打断了宁重华的话,道,“太子殿下,卑下听闻您素来少言寡语,为何今日偏偏喜欢自说自话?我虽白身,人微言轻,但也不曾答应太子殿下分毫条件,没道理太子殿下要我做什么,我便去做什么。”
宁重华愣了下,问道:“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请恕卑下冒犯,我当然想知道。”郁天涯仰起头,目光灼灼,笑容里透着分肆意,“但我不喜欢被人拿捏着这个秘密来驱赶我,我想自个儿来找这个秘密的答案。”
韦鹭洲闻言,亦是怔住。旋即,韦鹭洲哈哈大笑起来,道:“太子,本王说的当真没错,这小子确实是有意思。”
宁重华目光淡漠了下去,道:“既如此,那便望你届时不要哭求孤助你一臂之力。”
郁天涯嬉笑道:“那便到时候再说了。”
韦鹭洲见他笑得肆意,便挥挥手道:“你这性子倒是好。罢了,罢了,本王便透露于你一二口风。你若是回家去问问郁孝延,‘蓝家当年为何覆灭’,想必他表情是精彩得很。”
郁天涯道:“这与我家世何干?”
韦鹭洲散漫笑着,道:“有没有干系,日后便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