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不知不觉间, 衣衫换了暖实的, 院中的绿树也凋零了枝叶,只余下光秃秃一片棕褐色。
孔氏惦记着晴若马上要出嫁,忙着多教导她一些做主母的规矩。虽以前孔氏也是教过的, 但这等事情,总归是常学常好, 多学几遍也不算错。
晴若在孔氏房中时,孔氏回想起最疼爱的琳琅,心有戚戚, 道:“琳琅将来嫁入了东宫,纵是有裴小姐帮衬着, 恐怕也不好过。她做不得正妻, 都不用学这些管家的本事,可我心底却难受得很。”
郁晴若劝道:“这是她自个儿选的, 她心底欢喜便好。有情人的事, 谁说得清呢?”
晴若与孔氏一道对了家长的账簿, 到了午后时才出了万海院。临近辛夷院时,便瞧见郁天涯正坐在一旁的凉亭里, 神色有些冷。
“天涯, 你在等我?”晴若上前, 对他笑语嫣然道,“近来瞧你总是拉长着脸。怎么,有烦心事?不如和姐姐说说。”
郁天涯见她容色明快, 便转开了视线,低声问:“姐姐方才是去与母亲商量出嫁的事儿了?”
“差不多罢。”晴若在凉亭里坐下,笑道,“虽说还早,但早晚要准备好的。”
天涯闻言,咬咬牙,道:“姐姐,你…你当真,心甘情愿嫁去裴家?”
晴若点头,奇怪道:“怎么了?”
天涯的眉心微结,语气有些冷凝:“姐姐,据我所知,那裴家规矩森严,比咱们家中更甚。你若是嫁去了,恐怕…恐怕,便再也不能骑马了,就是偷着骑也不行。”
晴若闻言,神色略略黯然。旋即,她唇角一扬,柔软地笑起来:“这也是在所难免。”
“姐姐难道就甘心吗?”天涯蹙眉,有些不可置信,“姐姐…你分明就不喜欢那重重规矩、牢牢束缚,你偏爱骑马,想打球,还喜欢那些快意逍遥的江湖故事……”
“嘘。”晴若将食指抵于唇上,小声说,“可别说这么大声。叫母亲知道了,又要罚我。”
天涯一愣。
他怔怔望着郁晴若柔软的笑颜,心底不止是酸涩亦或是烦闷。
这段时日来,他总是如此,心虚烦躁、狂暴不宁。一切的一切,都起因于那日在万海院外不小心偷听到的话——
“天涯并非为父所生,乃是圣上与蓝家女之骨血。”
“父亲放心,儿子日后定会厚待二弟,将二弟视作嫡出;也定会死守秘密,谁也不说。”
那一日,他本是剪了一朵难得的秋日时花,想要送给姐姐。谁料,却在万海院外头听到了这样足以颠覆他人生的话。
一瞬间,许许多多往日奇怪的事儿,全都串联了起来。
在行宫之时,陛下为何会失魂落魄地瞧着他,他为何会隐隐觉得陛下的轮廓,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袁皇后为何会追杀他,为何肃间王说他与太子殿下“渊源不浅”……
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很想不去相信这一切,但当他见到那柄刻有“宁”字的匕首时,所有的怀疑都变为了现实。他从前以为这把匕首象征着父亲与陛下为旧识,可事实却更遥远而可怕。
知道真相的那一夜,郁天涯独自在黑暗中坐了许久。一夜的头脑混沌、昏昏欲睡后,他选择将这个秘密吞了下去,竭力不表现出异常。
但是,这样的日子未免难熬。
甚至于,他想到了逃离——大师兄他们,总是希望天涯离开京城,回到师门。如果能依照大师兄之言,离开郁家的话,他便不必理会这些恼人的事情了。什么宁家、郁家,都与他再无干系。
他一连给师门写了数封信,师门的师兄弟们皆欢迎他离京。如此一来,他的心思便渐渐动摇起来。
也许,离开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却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羁绊这他,让他不忍踏出那一步。
白日里,他经常会胡思乱想,想到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想的最多的,却是郁晴若即将嫁给裴璧云的事儿。
她当真愿意嫁给裴璧云吗?
眼前的郁晴若,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一些,软和着面色,轻声道:“京城女子,大多都是规规矩矩的。我们生于京城,便当遵守京城的规矩。”
郁天涯放在膝上的拳,渐渐地攥紧了。
看着晴若如花似的笑颜,他渐渐明白了一件事:仅凭郁晴若,是逃不出京城这座大牢笼的。她只是个女子,既无武功傍身,也不能如男子一般建功立业。她所能依靠的,唯有家族的依傍。
想到此处,天涯的心底忽然有了个念头。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令他口干舌燥,胸腔犹如擂鼓作响,咚咚直跳。
“那……”郁天涯垂下眼帘,声音也轻了下来。他舔舔发干舌尖,道,“如果,我带姐姐远远离开京城,我们二人去过自在日子,可好?”
郁晴若微微诧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