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干咽了一口唾沫,为她比划起所构想的日子来:“姐姐,我也不想留在京城。”他不想再理会宁氏皇族的事情。“我带你一起去南方,种种花、养养草,过诗歌中‘采菊东篱下’的日子,可好?闲时可喝酒待客,夜里挑灯下棋。陌上绿草纤纤的时候,便去骑马、放风筝、赏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所描述的话,让晴若的面色微微一亮。
但她摇了摇头,并不当做一回事:“天涯,你真是会哄人。今儿个是怎么了?开始说这等讨我开心的话了?可是有求于我,才好话说尽?”
见她的反应,似乎根本只当他在玩笑。
天涯急了,他站了起来,压低声音,道:“姐姐,我是很认真地在说。你不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吗?”
晴若点头,悠闲道:“武侠书中的日子,我向往的很。我也想当个女侠,不过,那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一不会武功,二不会飞檐走壁,想来是当不成女侠了。更何况……”她托着腮,语气略有一丝惆怅,“等我嫁去裴家,连做梦的机会也没有了。”
“姐姐,”天涯压低声音,认认真真地对她说,“十日后,晚上,我在辛夷院外等你。如果你想丢下和裴家的婚约,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就跟我走。我保证一定好好对待你,让你想骑马就骑马、想喝酒就喝酒,绝无京城的种种牢笼枷锁。”
说罢,他后退两步,用口型又说了一遍“十日后的晚上”,旋即一溜烟小跑着走了。
晴若看着他反常的行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新奇的主意了。”
在晴若的心里,她根本没将这句话当做什么认真的宣誓。她知道她身负郁家长女的责任,那些江湖、侠女的梦,离她太过遥远,不如不去想为好。
日子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天涯照旧在读书、练剑,与过去没什么区别,只近来寄信寄得频繁了一些。
到第十天时,天公不作美,过了午后便开始下雨。雨水淅淅沥沥的,断续下到了入夜时,秋风夹杂着夜雨,冷的人身子发颤,几个丫鬟早早便想打起暖炉来。
外头雨声沙沙不绝,晴若解了发髻,便倚在榻上看书。渐渐有了困意时,窗外传来一阵扣扣之声。她陡然惊醒,忽而想起了十日前天涯所说的话来。
天涯当真来了?又想折腾什么呢?
她亲自拿了伞,披上外套与披风,推开了门,道:“天涯,是你吗?”
夜雨之中,模糊站着一个人形。郁天涯披着件黑色斗篷,衣袖已被雨水所淋湿,一副外出远行的打扮。晴若见他如此,微惊,道:“天涯,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郁天涯伸出手,扯下面罩,露出俊朗的面容。他的眸光,在夜色里显得灼灼而烫人:“姐姐,我是来等你的。我们一起走吧,离开京城,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晴若吃惊,将伞撑到他头顶,道:“天涯,你是认真的?是父亲、哥哥,哪里做的不好吗?你怎么要走了?去哪儿?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和姐姐说便是……”
见晴若这样不安,天涯墨眉微结,紧紧盯着她的双眼,说:“姐姐,我为什么离开这里,你心底应该清楚。我不属于这里。”
他的语气凌然如冰。
夜雨沙沙,枝叶婆娑。晴若撑着伞的手,泛起微微的冷意。
——难道,难道是天涯知道了他的身世?!
郁晴若微垂眼帘,轻声道:“我不明白。你近来都在学习,也不曾和哥哥争执。到底是什么事儿,叫你要负气出走?我是你的家人,难道不能知悉吗?”
听她声色温柔而弱气,天涯心底忽而涌上一阵戾意。那烦躁与恼怒交织的情绪,如同翻滚的炽热波涛,几乎要将他的心脏席卷殆尽了。
——她明明知道!她明明知道一切,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
若不然,她怎会提醒自己,保管好那把刻有“宁”字的匕首,不要漏与外人看到?她分明知道那个“宁”字另有玄机!
从一开始,她便已知道了自己不是她的弟弟,却选择以姐弟之情来相待。
从头到尾,尽数是欺骗……!!!
“家人?”天涯的眼神冷了些,如刀锋似地落下来,“姐姐,你当真是我的家人吗?”
“自……自然。”晴若避开了视线,仔细道,“我待你,如同对待嫡亲弟弟。”
“哦?”天涯的唇角绽开一丝渐冷的笑,“我再问最后一次。我是你的弟弟吗?”
晴若闭上眼睛,挣扎道:“你当然是我的弟弟。”
在这个答案出口的那一刻,郁天涯的面容已经彻底黑沉了下来。夜雨茫茫,不绝雨水自伞缘落下,将伞里伞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这两个世界,是如此分明。一边是遥不可及的幻梦,唯有天真地入睡后,才得以相见;一个是下着雨的现实,是他三言两语无法动摇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姐姐,你要记好了。”郁天涯皱眉,伸手托起了她小巧的下巴,双指钳得紧紧。他的肌肤,被雨水打的冰冷无温。
“什么……”
“记好了,我不是你的弟弟。”他挑眉,低身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