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准无声地坐在沙发上, 没有说话。
黎渐川拎着周暮生走进来, 把人随便往旁边一丢, 摸出从副校长办公室拿到最后两根烟, 点着，分了一根给宋烟亭。
“软中华”
宋烟亭接过来, 熟练地眯起眼吸了一口, 笑道“从那个老垃圾办公室摸来全校只有他爱抽这个，还喜欢用烟头烫人。”
“昨晚我们拿到了副校长权限，上午去了趟办公室, 在更为完善教务系统资料库, 找到了些东西。”
黎渐川坐到沙发旁地面上，放松了肩背紧绷线条，挨着宁准垂落腿, 面色平静地咬着烟卷, 将几张折叠纸从口袋里掏出来，然后在宁准膝盖上轻轻敲了下。
宁准扬眉，踢了他一下，说“真空时间。”
黑白世界陡然降临。
所有杂音与色彩都黯然静默，只有一样样物品分别从黎渐川和宁准身上飞出，悬浮在空。
“我应该看过这样场景。”
宋烟亭被固定在原地, 双眼却露出一丝好奇困惑之色,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你们并不是原本宁斐然和裴玉川。这样黑白应该在我记忆里出现过很多次, 但我却都不记得了。”
他感兴趣地笑笑“或许以前也有和你们一样人来到这里”
但他没有打破砂锅地问下去, 而是抿了下唇，“未知总是令人神往。”
看到宋烟亭反应，黎渐川心底也油然生出了无数疑惑。
从难度超标雪崩日，全魔盒持有者，拥有现实与游戏分隔意识监视者，到现在宋烟亭话里透露出来有关记忆、时间问题
黎渐川隐隐感觉到，魔盒游戏存在恐怕和他最初猜测完全不同。
但眼下并不是思考这些时候。
黎渐川吸了口烟，声音里含着低沉烟雾，开口道“你对线索清除做得很干净。尤其这是以你为主校园，这一点体现得太过明显了。也正是因为你把与庭燕燕相关痕迹清理得太干净，所以我们才会猜到是你。”
宋烟亭偏过头，露出愿闻其详神色。
“从表面上看，我怀疑分为三个阶段。”
黎渐川说。
叼着烟卷动作让他声音有些细微模糊“刚开始，我怀疑是你在复仇。原因很简单姜源提起你时不自然表情、男一宿舍楼水房球鞋、你和高阳告与被告、第二天荡秋千看到模糊画面”
“人类都具有连贯性或断层性联想能力，再加上私立高中、贫富差距、学生天真残忍与排异这几点因素，我很容易就会想到校园霸凌上去。”
“一个清贫高中生，在这所学校遭受了残酷待遇。”
“在这种待遇折磨下，他激活了魔盒，成为了魔盒怪物，拥有了超出人类范围很多能力。所以他开始了自己复仇。”
“这是很正常，也是顺理成章推测。”
黎渐川抬起眼，“也是你想让别人看到第一层内容。”
薄薄烟雾缭绕升起。
尼古丁辛辣气味充斥着鼻腔，宋烟亭贪婪地吸吮着这股充满刺激性味道，微微一笑“那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第二阶段，怀疑周暮生”
“在拿到那张开药单子时候。”
黎渐川道。
宋烟亭有点出乎意料地笑了下。
黎渐川瞥他一眼“或许比你计划早上那么一点。按照你设计，应该是会有人从姜源、梁观他们那里得到关于周暮生线索，听到那个周暮生复仇论，然后就会恍然大悟”
“原来之前调查宋烟亭那些不对劲地方，全都是因为宋烟亭不是魔盒怪物，幕后操手，而这个突然冒出来周暮生才是。”
“人类思维只会向前，不会向后。也就是说当我们把视线从表层你，挪到幕后黑手周暮生身上后，也就不会再去回头怀疑你。”
“而且这个时候，你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以一个活生生人类身份。”
“这让我们思路得到印证，就会继续朝着周暮生追查下去，将你摆在一个完全受害者位置上，而我们接下来需要做，就是不断花费时间，去寻找你和周暮生之间联系，或者交易”
“按照这样查下去，我们将会彻底走入歧路。”
黎渐川声音一顿，略微沙哑。
宋烟亭无所谓地笑笑“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在我计划完成前，对我产生妨碍。所以说，你们是在见到时候，又开始重新怀疑我了还是在你们解开张梦超名单后”
“见到你时。”
黎渐川淡淡道“在看到庭燕燕那个名字时，怀疑更重了些。而在上午以副校长权限第二次调出你，和庭燕燕这个读音名字所有资料后，这种怀疑变成了确定。”
“庭燕燕被你保护得很好。”
喉间嗓音忽然有些艰涩。
黎渐川不想过多地去讨论这位少女，但这个时候却不得不需要她短暂而又悲伤地出场一次。
“这次谜底是我所遇到最简单，但却一直缺少最关键，要让一切说得通一样东西。”
“直到我看完庭燕燕资料。”
凌散火星从烟头上飘落。
“庭燕燕学习成绩很好，但家境很一般，性格应该比较内向，教务系统证件照拍照时都不敢直视镜头，很羞涩很腼腆，也应该没见过什么丑恶东西。”
“为了给庭燕燕一个良好学习环境，你父母选择送她来丰城私高上学。因为丰城私高不仅仅是一所贵族高中，更是一所升学率极高重点高中。而且看看这身校服就知道，丰城私高对外是标榜一视同仁，重点大于贵族。你家里会选择这所学校，并不奇怪。”
“但庭燕燕在开学三个月后放假回家日子，突然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这位女孩究竟去了哪儿，老师、同学、监控录像都没有找到她痕迹。”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黎渐川呼吸里有些辛辣刺痛。
他沉声道“你那个时候应该在其他学校读高二上学期，得到妹妹失踪消息时，你或许也很无措，也很痛苦，你明知道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但还是一直没放弃寻找。”
“然后你发现了丰城私高秘密。”
“高二下学期，你准备好了一切，改名换姓转学来到丰城私高。”
“按照我逆向推测，庭燕燕失踪首先就与姜源有脱不开关系，更或者，庭燕燕暗恋姜源之前我们看到了你寝室桌子上时间表，3月17号上画了一颗心，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认为那是你画，也认为暗恋姜源人是你。”
“但见过你之后，我知道你和我最初所设想性格迥然不同。你理性思维极强，强到爱与恨情感都很淡，所以我不认为你是个会画可爱心形男生。”
“而且你提起姜源时候，比起爱意，恶意倒是更多一些。当时你说要向他表白，露出那个甜蜜笑”
黎渐川略一思索，点评道“有点虚伪。”
宋烟亭虚心道“演技不到位。因为那个王八蛋太恶心了，一想到他我真是很难笑出来。”
黎渐川理解地点了下头，继续道“说回正题。”
“你在丰城私高潜伏了一阵子后，选择了姜源作为入手点。”
“就像你之前说，你在姜源生日时候送出了魔盒，并表白了。我猜这个时候你应该模糊地意识到了这个魔盒有什么作用，所以在看到你情书上写送了一个很棒礼物给你，我就很疑惑。”
“如果按你说，你这个时候还在暗恋姜源，什么都没经历，那你送魔盒给姜源，是无心吗”
“那如果是有意呢”
“你是在爱他，还是在恨他”
“而且我并不认为你是想把魔盒给姜源，你应该猜到了他们和校医室关系，并且，你也在双线并行，走着校医室路子。”
“一方面，你把把柄送到了姜源手里，由姜源走上庭燕燕曾经面对老路，被那五个恶魔欺辱。另一方面，你选中了周暮生，并勾引了他。”
“周暮生不是无辜。这个学校里没有人是无辜。只是相比于其他人，周暮生冷眼旁观，助纣为虐同时，还愿意偷偷出手治疗一下被虐待孩子们，这让你发现了他内心挣扎与复杂。”
“他既是怜悯那些学生，也是沦陷在自己人性思考里，因为你知道，他也知道，他既然能够冷眼看着这么多年，那不代表他无能为力，而只能说明他在压抑自己同样残忍内心。”
“你找上了他，接近他，引诱他，将他内心残忍释放出来。你和他有了关系。那段监控录像里虽然大多都是伪造和借位，但你部分却像是真。”
“之后你在3月17号遭受虐待后，选择报警，取证失败，所有人都认为你玩不过那五个高智商人。你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继续愤怒，继续绝望，然后再次报警。”
“如果说你是个诚心相信法律，正直憨厚人，我或许会相信你第二次报警是真想再给警察一次机会。”
“但你不是这样人。”
“所以第二次报警，你是为了激怒张梦超他们，也是为了刺激周暮生。之前说过，周暮生是个复杂人，换句话说，他非常懦弱。但再懦弱人，有了挣扎与刺激后，也可能会强硬一次。”
“不出你所料，高阳告了你诬陷，霍松明用电脑技术伪造了证据，张梦超买通了很多人。你孤立无援，即将被判刑入狱，但周暮生却忽然有了一次良心，有了一次勇气，为你出庭作证了。”
“周暮生这一次良心发现，其实也不算突然，毕竟这是你精心设计。虽然我并不清楚，你究竟对周暮生做了什么。但他对你，是特殊对待。”
黎渐川说着，看了旁边周暮生一眼。
周暮生虚弱地趴在地上，四肢无力，头深深埋在胸口，一直没有抬起来。
听到黎渐川话，他身体微微僵硬了下。
“你一开始想法，就是用周暮生对付张梦超他们，然后再用张梦超他们，对付周暮生。因为你知道他们之间有药物交易。这种做法，按你说，就是狗咬狗。”
“但你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会引起他们警惕，满盘皆输。”
“所以为此，你谨慎地清除掉了所有你与庭燕燕相关线索，让别人无论从那条逻辑链上，都找不到你背后秘密。”
“法院这件事后，你被无罪释放，而周暮生也和张梦超他们关系破裂。”
“张梦超他们决定给周暮生一个教训，于是伪造了周暮生性侵学生证据，闹得全天下皆知，将他彻底搞臭了。周暮生气疯了，想和他们鱼死网破，把他们破事也都抖出来。”
“但你阻止了他。”
“然后你告诉他，姜源手上有一样东西，可以改变这一切没错，你引导着周暮生去偷姜源手上魔盒。”
“我在不久前得知，只有与魔盒达成某种共鸣，才能打开魔盒，并且我老婆告诉我，魔盒激活过程一旦被打断，就会走上另外一个方向。姜源没有打开过魔盒，而且他很可能连看都没看你穷酸礼物一眼。你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你让周暮生去偷魔盒，并在周暮生进行这项行动时，通知了姜源他们。”
“魔盒开启到一半，被突然打断。”
“周暮生没有进化成完全怪物，而是按照你预想，成了你手里提线木偶。你利用周暮生，开启了这场狩猎复仇。”
“复仇对象，不仅仅是张梦超他们五个，还有周暮生，还有姜源，还有这个学校无数冷血而残忍人。你让他们自相残杀，死在曾经对待你，对待你妹妹那些手段下。”
“白天集体活动，给出希望又全是绝望奖励，手握鲜血就能收到纸条，夜晚蛊虫催生狩猎”
“你将这个学校怪物和人类，都物尽其用了。并且严格说起来，你真是纯粹受害者，你手上没有沾过一滴血。”
烟卷烧到了尽头。
黎渐川唇一动，烟头掉到了宁准皮鞋旁。
他微抬起头看了眼，宁准在对着他笑，桃花眼藏在镜片后微微眨了眨，像是老师欣慰地看着自己优秀学生。
事实上，在这局游戏里，他们位置也确实如此。
宁准首次让出了主要解谜位置，一步步引导着黎渐川学会魔盒游戏思维，拥有独立解谜通关能力。
这局谜底其实很简单，而宋烟亭这个人智商与算计，才是本局最大难点。这正好可以作为黎渐川练手课。
而且黎渐川学习能力强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世界上没有真正理解和感同身受。”
宋烟亭突然说，“那些人无动于衷，甚至乐于冷血地踩上一脚，以取得愉悦，那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遭受过这种残忍。所以我就要像地狱里爬出来厉鬼一样，将他们一个个拉进来，看看那些钩子挂在他们身上时，那些火烧在他们身上时，那些恶毒作用在他们身上时他们到底疼不疼。”
“他们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