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烟亭微笑起来，“可燕燕更疼啊。”
黎渐川没再说话。
黑白背景房间内一时充满了压抑静默。
过了一会儿，宁准微微偏头，平静道“你计划很好。尤其对于最核心庭燕燕存在，抹除得相当干净。但你最大漏洞，也由此而来。”
“最大漏洞”宋烟亭诧异抬头。
宁准道“你计划既然一直在顺利实施，那么你对魔盒一定是有部分正确猜测。那么你为什么没有亲自用仇恨力量打开魔盒，亲手去复仇，而非要假他人之手”
“单凭一句想看他们狗咬狗可说不通。”
宁准看向宋烟亭，眼神幽沉“我猜，根本原因是你不想变成怪物，你想做人，而且想以人类身份，找到你妹妹尸骨，离开学校带她回家。”
宋烟亭脸上笑容全部褪干净了。
他将那层并不严实温和亲近伪装全部卸了下来，冰冷淡漠地坐在那儿，像一块沉默寡言石头。
“很明显吗”他问。
宁准摇头，淡淡道“我只是喜欢捕捉细节，并且对你这类人，有过太多接触。”
“你身上一切表现，都太过矛盾。”
“最开始，当得知你存在时，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单纯受害者。在检查你寝室时，我判断你是个有洁癖与强迫症人，并且人缘很好，和同学相处十分融洽。”
“但这种融洽是虚假。”
“我进到你寝室时，看见你寝室垃圾桶里有两个泡面桶，还在冒着热气，流着汤水。阳台上挂全部是袜子，看来你们寝室有堆积臭袜子一块清洗习惯。而你，如果是个有洁癖与强迫症人，那为什么能够忍受这些”
“因为你在强迫自己忍耐。你是有目性地在经营自己好人缘。而人缘，往往也意味着信息。”
“你可以掌握太多信息，将他们垒筑成你复仇基石。”
听着宁准话，宋烟亭眼皮动了动。
他嗓音微哑“燕燕呢”
宁准听懂了他问题，眉尾微扬，笑了声“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既然以前那么多人都没有脱离出你计划，找到庭燕燕痕迹，那你就该相信自己。”
宋烟亭道“可你们找到了她。”
宁准说“因为你计划很周密，却还称不上天衣无缝。有些细节，或许你根本没有注意到，也或许，你注意到了，也不觉得它能改变什么。”
“有关庭燕燕，在密码本之前我可以说毫无头绪，只知道缺点什么，却一直找不到缺口。而在拿到密码本后，也只是模糊地猜测，不能成为证据。但上午时候，三号那个副校长权限让我印证了庭燕燕和你关系。”
“你曾用名上写着庭松。”
“时隔几个月，类似庭燕燕人实在太多，副校长就算看到你曾用名，也不会有什么太多联想。而你在其他老师同学面前，应该从来没提过曾用名这个东西。”
“庭松，庭燕燕，宋烟亭。”
“这是我得到关键性证据。”
“而这时候我再回想起之前很多细节，就能得到那些让我产生疑惑时刻答案。比如你对裴玉川说谢谢，你提起姜源有些怪异态度，你面对自己遭受伤害过分愤怒与过分平静，你对周围人忍耐，你送姜源情书与魔盒”
“当时也是在这个房间里，你面对自己被侵犯视频散发出了仇恨情绪。但这种仇恨里却有着对自身漠不关心冷静。”
“我就在想，如果复仇人真是你，那你为什么会像是在为别人怨恨，在为别人愤怒，在为别人痛苦”
“后来我猜测，你是先决定复仇，才自愿受到伤害。现在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宋烟亭抬起眼“如果你猜错了呢”
宁准温柔一笑，下巴微抬“那我就把门口那两个呆头鹅杀了，达成小于等于三人通关条件，直接通关。”
132门口，五号脸色一白，八号却没有任何反应。
宋烟亭点点头“是我输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们猜绝大部分都是正确。我为了替燕燕复仇而来。在调查燕燕失踪事时，我见过那些警察。我很清楚，法律是公正，但手握法律人并不一定拥有正义心。我没指望过他们。”
“我知道一些关于魔盒传说，所以我目一直都是让周暮生变成我人偶。”
“裴玉川替燕燕挡过砸下来热水瓶，所以我欠他一声谢谢，从他身上，我也相信这个学校还有那么一小撮有良心人。当然，这并不是指周暮生这样只有那么一两次良心人。”
“良心这个东西，不会因为捡起来一两次，就能完好无损地装回肚子里，假装若无其事。它被丢在了地上，还被踩过几脚，裹了一堆污泥，怎么还可能完好如初”
“做过一次好事坏人，在我眼里也永远都是坏人。”
“我给了那些可能有良心人机会。只要在白天没杀过人，也没虐杀过动物，那么他们不会被选为猎人，也不会被选为猎物，不管睡着还是没睡着，都会是安全。”
“但太可惜了。”
“这个学校每个人，都直接或间接地染上了血。有些人不会动手，他们只会在朋友掐着那些小猫小狗脖子，剖开它们肚子时站在一旁欣赏，咯咯笑着，然后在事后虚伪地劝阻，不痛不痒。”
“还有周暮生。”
“他没有性侵学生，但却在燕燕输液时候掀起了她裙子，看了很久。他没做其他事。他很挣扎。但他有他妈个屁良心。”
宋烟亭冷笑着骂了声，然后眉毛冷冷一挑，道“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这个学校没什么好人。因为大众总是排斥小众，人类生来就劣性地会去歧视排挤和自己大多数人不一样人。所以在这个坏人占大多数学校里，哪有什么好人”
“好人都死光了啊。”
宋烟亭凉凉笑起来。
“这样一个诞生罪恶地方，不管是为了燕燕，还是我心里虚伪正义，我都会把它毁掉。用他们方式惩罚他们，果然很令人愉悦。”
“我假装被烧死后，就住在这栋楼里，安静地看着他们自取灭亡。我是不会杀人。因为我还想带燕燕离开这个恶心地方，回家去见见爸妈。我相信不管是从法律，还是从其他任何角度来看，我都只是个受害者。”
“那些给凶手打码，却暴露受害人姓名照片狗屎媒体，还有那些嚼着舌根，喊我二刈yi子、小变态，说我妹妹私奔见网友才失踪亲戚邻居我全都不在乎。我在乎事已经做好了，我很满意，这就够了。”
“我知道如果燕燕还活着，一定不会让我这么疯狂地报仇，而是让我好好活着。”
“活着上高中，考大学，找个好工作，拿着丰厚工资给她找个漂亮温柔嫂子，一起好好孝敬爸妈。偶尔闲了，想她了，就念叨念叨，烧上点儿纸。”
宋烟亭双唇微颤，声音很低，但却坚定得像暴风雨里永不摧折灯塔“她想让我好好活着，我也知道活着很好。所以我把她摘得很干净，把自己摘得很干净。”
“但现在这样也没关系。”
“活着固然很好，但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黑白黯淡慢慢消弭。
鲜活色彩重新回归，点亮了枯燥视网膜。
宁准结束了真空时间，但却没有立刻宣布解谜结束，也没有动手去搜周暮生身上魔盒。
宋烟亭坐在地上抽完了那根烟，站起来，拿过旁边铁锹。
黎渐川对他招了下手，宋烟亭没抬头，把另一把铲子递给了他。
房间内很沉默。
只有一锹一铲挖土轻微响动。
五号和八号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两个劳动少年。
周暮生趴在坑边，浑身颤抖着发出压抑似追悔又似怨恨抽噎声。
“好了。”
宋烟亭停下了动作。
黎渐川应声放下铲子，就看见宋烟亭一扔铁锹，跪在挖出坑边，伸出双手一点一点拨开那些碎土。
碎土底下，很快露出几块森白骨头。
宋烟亭手一僵，停顿了几秒，然后很快又加快速度，冷静而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白骨一块块捡了出来，放进旁边一个黑色书包里。
他捡了很久，但又好像没多久。
等坑里所有骨头都捡干净，他才站起来，抱着书包，往外走去。
黎渐川四人跟在他身后。
他走到校门前，那里正站着男老师王敏，王敏苦涩地看着宋烟亭，双手克制不住地发着抖“我没有害过任何人”
“好。”
宋烟亭说，“打开门，你可以走了。”
王敏欣喜若狂“门门可以打开了吗我我可以走我马上走我马上走”
他高兴疯了，近乎癫狂地冲上去，一把拉开校门。
原本紧闭沉重校门就他这么轻轻一拉，就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王敏一呆，旋即毫不迟疑地往外冲去，但他只冲出了一步，就仿佛撞在了一面无形墙上，磕了个头破血流。
王敏尸体栽倒在门边，还在惊喜地大睁着眼睛。
“没害过人”
宋烟亭嗤笑“他对警察撒谎时候，就没想过那会害了燕燕吗”
他瞥了一眼被利用完那具尸体，慢慢走到门前，将要迈出去前，回头看了眼黎渐川和宁准“我也猜到了一些东西，很模糊，但我想你们不是原来那些人，他们可比你们蠢多了。”
“所以我现在这声谢谢是给你们。”
宋烟亭眼神认真“谢谢你们给了我时间，也给了我张梦超记录，让我找到了燕燕。”
“时间不早了，我和燕燕就先回家了。”
“再见。”
宋烟亭笑了笑，抱着那个装满了白骨黑书包，一步一步向着校门外走去。
校门外世界一片漆黑。
但宋烟亭却仿佛看到了新生一般，脚步坚定，任由身体被周围汹涌黑暗吞没。
背后黎明破晓，有朝阳慢慢露出光来。
夜尽天明时刻，丰城私高校门前，黎渐川收回视线，抹了把脸，把之前拿过来周暮生身上魔盒递给宁准。
宁准接过魔盒，仰头在黎渐川唇边轻轻吻了下，然后看着他身影和五号、八号一样，变得虚幻破碎，离他而去。
他独自站在丰城私高大门前，身旁再没有一个人。
就像一名独留在这个世界孤独囚徒。
但他不是。
他握着那个魔盒，慢慢走回男一宿舍楼，推开131寝室门，然后在那间寝室桌子边看到了坐着宋烟亭。
宋烟亭绝望茫然地望着他。
“你”
“重新认识下。”
一只修长手优雅高矜地伸了过来“叛逃监视者宁准，编号a1。监视目标，恶灵黎渐川。”
“欢迎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