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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真心鸭

“昔儿,这里没有你的事,还不赶紧让开,否则舅舅连你一块儿打!”

话音未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我看谁敢打我的宝贝外孙女!”

程昔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她两只胳膊一软,几乎要环不住顾轻言的腰了,两边立着的丫鬟赶紧将她扶了起来,往一边站着。

顾老夫人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过来,一见顾轻言的凄惨模样,脸色大变,捶胸顿足地哭道:“冤孽啊,冤孽啊,你打轻言做什么!轻言可是我的心肝啊,你打他,可不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顾斐早在顾老夫人过来时,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下来,心里也知有顾老夫人护着,今日不能再拿顾轻言怎样。只好道:“母亲熄怒,儿子也是为了顾家的声誉着想。顾轻言天天在朝堂上学着旁人搅弄风云,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说不听他。哪知这个孽障现如今连我这个父亲也不放在眼里。当着我的面就敢让人痛打明漓。明漓可是他的妹妹啊,顾轻言这个畜牲!”

秦氏早就一下扑在了顾轻言身侧,见他浑身都是血,根本不敢用手去碰,伸怕再碰疼了他。心里疼得仿佛被人用刀子在绞,捶着胸口哭道:“老爷,轻言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打他!他就是做事再混账,再没有规矩,他为的也是自己的亲妹妹啊!老爷明明知道轻言孝顺,你无论怎么责罚,他都不会去躲。可还要照死里打他,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呐!”

程昔生怕秦氏再哭出个好歹来,赶紧上前搀扶,也跟着道:“舅舅,表哥做事是冲动了些,可看在大表姐还病着的份上,饶了表哥这一回罢,他真的知道错了。”

顾斐冷笑两声,伸手一指顾轻言道:“好好好,你们就护着他吧,什么时候他把天都捅下来,你们还护着他罢!依我看,打死还干净了,我自当从没生过这个儿子!”

顾老夫人怒道:“你闭嘴,打都打过了,你现在说这种话,你这不是要诛轻言的心!他待底下几个弟弟妹妹都好,连昔儿都捧在手心里宠!你想想看,轻言这种孩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打自己的庶妹。定然是明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你当日问都不问一声,你就动手打明潇。现在还这么打轻言,你是不是要我这个老婆子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甘心!”

顾斐一听,脸色登时白了两分,赶紧跪了下来,道:“母亲可别说这种话,都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是。可轻言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他做错了事情,我这个做父亲的教训一下,有什么错不成?”

顾老夫人道:“你这叫教训吗?你就是想活活把他打死!你如今位及尚书,官居一品,也算是朝廷栋梁。可轻言也是个小将军,光耀我们顾家的门楣,你这般责打他,传扬出去你让他今后在京城怎么做人,怎么去服众!”

顾斐哑口无言,只垂头默默听着。他抬眼瞥了顾轻言一眼,见他脸色惨白,满脸都是汗。也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明明轻言年岁也不大,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把他打死。

顾老夫人训斥了顾斐一番,这才赶紧让下人将顾轻言好生抬回去。管家马不停蹄的跑出去找大夫,前头顾明潇还没好,顾轻言又受了伤,整个顾家又乱成了一锅粥。

程昔见前面人影憧憧,也没有非得挤进去的意思。顾轻言那个人很好面子,想来也不希望自己最狼狈的模样让别人瞧见。

长房这边动静一闹大,二房的人也赶紧跑来劝。蒋氏拉着秦氏到一旁开导去了,顾明涟就跑来找程昔,将她往边上引引,压低声音询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闹了起来,大哥哥又做了什么?”

程昔只好一五一十的将详情同顾明涟说了,末了,又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从前竟然不知大表哥居然脾气如此硬,那么重的板子,他硬是一声都没吭。”

顾明涟也叹道:“也不是第一回了,大哥哥同大伯父关系向来如同水火,每每遇见了,总是闹得很不开心。”

她又挽着程昔的手继续道:“你初来京城,所以你不知道。其实大哥哥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远的不说,就说宁王府。宁王世子看上我大姐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顾家虽是勋贵人家不假,可哪里能同王府相抗衡。大伯父在朝中素来保持中立,对大姐姐的亲事并不十分上心。因此,我娘暗地里偷偷告诉我,大伯父为了不开罪宁王,有意将大姐姐指给宁王世子。可偏生大哥哥敢站出来为大姐姐说话。”

顾轻言真的是很疼爱顾明潇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因此不肯见她受半分的委屈。即使明白顾家比不得宁王府,可还是要倾尽全力保全妹妹。因为知道妹妹喜欢沈青舟,遂极力撮合。放眼整个京城,没几个人敢这么做的。

程昔少不得又暗暗对顾轻言生了两分怜悯,她这个大表哥总是能给她惊喜。她抬眼望了一圈,见丫鬟们端了一盆血水出来,脸色又白了两分。

“你也别怕,大哥哥怎么说也是长房嫡子,大伯父纵然有再大的火气,也不会真的把大哥哥怎么样的。”顾明涟宽慰她道,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口,“顾明漓那个小蹄子,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善茬儿,果然狼子野心,这回可好了,让大哥哥狠狠教训了一顿,保管不敢再出来兴风作浪了!”

程昔苦笑,这笔买卖可不算太划算。正好顾明涟要去牡丹院探望顾明潇,如此,程昔趁着没什么人在,悄悄地进了里间,想瞧一瞧顾轻言怎么样了。

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腥甜,丫鬟婆子们全部都被打发到外头守着。秦氏和蒋氏去了前院宽慰老夫人去了,因此屋里除了顾轻言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程昔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想法,总觉得一定要亲眼看见顾轻言没事才能安心。她往前迈了几步,距离床榻五步之遥停了下来。

顾轻言卧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床枣红色的锦缎被褥,脸色还很惨白,额发湿漉漉的粘在脸色。他似乎还很疼,好看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程昔默默叹气,转身就走,忽听身后有人唤她表妹,脚下一顿,这才转过身来。正好同顾轻言对视了一眼。

“看了两眼就走,我若是真的睡熟了,岂不是要同你错过了。”

程昔抿了抿唇,尚且还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却见顾轻言拍了拍床边,轻笑着同她道:“你过来坐下,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不太方便罢,要不然,表哥先休息,等有空了我再来。”

程昔抬腿就要走,谁知身后立马传来了顾轻言的咳嗽声,她立马转过身来。想了想,走至桌边倒了杯温水,上前递给顾轻言。

“多谢。”

顾轻言的声音很沙哑,精神也不甚好,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同程昔道:“我大约在你心里,印象更不好了罢?其实我并不是想忤逆父亲,可我又见不得明潇受半点委屈。”

程昔坐至床边的凳子上,闻言,轻声道:“大表姐很幸运,有个一心一意护着她的哥哥。”

顾轻言摆了摆手,自嘲道:“别了罢,如果我连亲妹妹都护不住,哪里还有什么脸面保家卫国。”

他抬起头来,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我能问问你么?你为什么突然对我如此冷淡,是我哪里做错了,或者做得还不够好,惹你不高兴了?”

程昔没想到顾轻言居然问她这个,可总不好说自己是吃了嘉清郡主的醋罢。她可是连嘉清郡主的面都还见过。如此,只好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表兄妹不应该走得太近,容易招人闲话。”

这回顾轻言沉默了许久,似乎在郑重考虑程昔的名声问题。末了,他点头,满脸认真道:“我知道了,对不住了表妹,之前是我太过唐突,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今后不会了。”

程昔攥紧了十指,全部都收拢在衣袖中。顾轻言不知不觉就住进了自己心里,可她又不能去祸害顾轻言。如果嘉清郡主真的非顾轻言不嫁,而顾轻言又非自己不娶,到时候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

许久,程昔才起身,同顾轻言轻声道:“表哥好好养伤罢,我在这里也不太方便。我知道你惦念着大表姐,你放心,我日日都会去看她的。”

顾轻言道:“那多谢你了。”

程昔再不多说什么,转身就出了房门。眼眶却一下子就红透了。

紫晴在外头等着,一见自家姑娘红着眼眶出来,还以为是顾轻言怎么她了,当时就急得不行,连声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程昔摇了摇头,一个字都不多说。待回了墨兰院把自己往屋里一关,抱着膝盖坐在了床上。紫晴就坐在一边,温声宽慰道:“姑娘快别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归是有解决的办法的。”

哪里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顾明潇都明明白白的说了,顾轻言和自己绝无可能。嘉清郡主身份那样高,远比宁王世子还要难搞,只怕顾轻言这个郡马都尉是当定了。

只可怜自己人生头一回喜欢一个人,还没来得及互表心意,立马就被人掐熄了火苗。

“我只是在想大表姐的亲事要怎么办。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肯定是没法再做亲家了。”

紫晴从旁小声道:“小姐,我听芷婷说,老夫人好似挺看好宁王世子的。也不知道到底是看中了宁王世子对顾大小姐的心意,还是宁王世子的家世。”

程昔讶然:“芷婷怎么知道的?她从哪里打听的?”

紫晴回道:“姑娘你忘了?芷婷有个姐姐就在老夫人跟前当差,叫做芷兰,你还见过的,是个很俏的丫鬟。”

这么一说,程昔反而是有印象了,单论家世的话,宁王府自然比沈家强百倍,可论人品和才学,宁王世子万万不及沈青舟。再者说了,顾明潇厌恶宁王世子,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真要是把顾明潇指给了宁王世子,估计顾轻言要蹦起来杀人了。

“以后这种话不许再乱传了,没有影子的事,可不能胡乱说。你回头好好敲打敲打芷婷,让她谨言慎行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紫晴点头应了声是。

顾老夫人简直对顾明漓和白姨娘厌恶到了极致,若不是白姨娘早早就被发落到了庄子,定然要把她拉出来好生惩处。至于顾明漓,被打了一顿后,彻底老实了,顾老夫人心疼顾轻言此番受了大磋磨,便罚顾明漓跪小祠堂日日抄上十遍《女训》。

对此,就连顾斐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致力于公务,每日昼出夜伏,早出晚归。一次也没去瞧过顾轻言,反倒是每天都去探望顾明潇。

对此顾老夫人又是气了一场,责令顾斐一番,可基本没什么用。

程昔这日又跑到牡丹院探望顾明潇,这几日顾明潇的身子正逐渐好转起来,脸上也有了血色,精神也好了不少。因为秦氏知道顾轻言和顾明潇兄妹两个感情甚笃,生怕顾明潇知道消息后受不住,遂严令丫鬟婆子们不准在大小姐面前乱嚼舌头。

伸手挑开珠帘,程昔一眼就瞧见顾明潇,见她正卧在床上,手里还绣着荷包,脸上还带着笑。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表姐在做什么呢?”

顾明潇一见程昔过来,赶忙对着她招了招手,待人走近身来,再一把拉坐在床边。将手里绣了半个的荷包展示给程昔看。

“你瞧,这是我要送给大哥哥的。天气渐热,这种湛蓝色是大哥哥素来喜欢的颜色,我再塞点香草和几味药材进去,香味不至于太浓烈,而且还能保持很长时间。”

一提到顾轻言,好似好几日都没去看过他了,也不知道他伤势怎么样了。程昔抿了抿唇,见这荷包绣得很精巧,花纹也特别,遂夸赞道:“大姐姐的女红最好了,针脚也细致,大表哥肯定会喜欢的。”

顾明潇才要笑,突然又哼了一声,愁眉不展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回我生了这么一场大病,我哥哥居然也不来看我。巡防营很忙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程昔自然不能如实相告,只道:“应该是很忙的罢,表姐也别多心,大表哥抽空了,肯定会来瞧你的。”

顾明潇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道:“我这几日胸口总是很闷,总觉得好像出了什么事。从小到大都这样,如果我哥哥难过,我也会跟着难过。我这里很难受,想来我大哥哥肯定也难受得紧。”

她伸手拉过程昔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道:“好表妹,我娘不让我出去,怕我再受了凉。你抽空替我去瞧瞧我哥哥成吗?你帮我瞧瞧他好不好。我总觉得他这两日过得很不好,可问了我娘她什么也不说。”

程昔无法,只得点了点头。

顾明潇这才笑着刮了一下程昔的鼻尖,“你最听话了,表姐没白疼你。也不知道日后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了你这么好的姑娘。”

程昔心里暗暗苦笑,面上却道:“我还小呢,哪里就轮得到我了。我才很想知道,哪家的公子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娶我大表姐。”

顾明潇叹道:“生了场大病,仿佛看透了许多东西。以前我就是太看中家里的名声,以及顾沈两家的关系了。现如今想想,没有什么比让我过得开心更重要了。我不会再喜欢沈青舟,不是因为我对他太失望,也不是因为他不好,只不过是没有那个缘分吧。”

她说着,伸手拉着程昔的手,低声笑着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小时候的事,你记性总是不大好的,想来都记不住了。小时候咱们几个都是在一处儿玩的。那会儿啊,咱们几个都喜欢玩扮新娘子的游戏。结果我大哥哥和沈青舟都说长大之后,一定要娶你的。只有我说,长大以后要嫁给沈青舟。”

程昔抿唇道:“这么久之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想来大家也都不记得了。”

顾明潇摇头,轻声道:“那可不见得,沈青舟在我面前提过你好几回。我刚开始只当他是爱屋及乌,因为我偏宠你,所以他才关心你。现如今我才堪堪知晓,一个男人哪里会无缘无故关心一个女子。除非是心上人,否则怎会连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要收尽眼底。我想,沈青舟是真的喜欢你。”

“大表姐……”程昔为难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跟大表姐争什么,大表姐对我这样好,我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而我对沈青舟更加没有那种心思,我敢对天发誓。”

顾明潇笑道:“我当然知道啊,你其实不必感到抱歉,或者是解释什么。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稀罕要。只不过表妹,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沈青舟不适合我,也未必就适合你,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程昔自然明白,沈青舟能为了小时候的一句玩笑话,就直接拒绝了跟顾明潇的青梅竹马之情,也忒寡情了些。旁的暂且不论,就沈青舟的母亲宋氏也不见得喜欢自己。再者说了,她对沈青舟真的没有那个方面的意思。

“唉,我真的舍不得让你嫁到别处,本来我很希望你能跟我大哥哥在一起。可是听闻嘉清郡主回来了,她的身份比宁王世子还要贵重。她若是瞧上了我哥哥,只须求一道圣旨。谁敢不遵从?”

程昔无言,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可出于自尊,还是说了句,“我也不喜欢大表哥的。表姐多想了。其实,如果嘉清郡主真有那么好,那同表哥还挺般配的。”

顾明潇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程昔的脸,柔声道:“表妹你乖,姑母离世的早,让你受苦了。大表姐会一直护着你的,没有人敢欺负你,这里就是你的家。”

程昔自然知晓顾明潇也是为了她好,感情这种事情,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索性就不要开始,否则只会伤人伤己。

顾轻言即使对她再好,可想来终究不会为了她抛下荣华富贵。

可程昔却不曾想过,她根本没有给过顾轻言任何机会,如何就这般下了定论。

可怜顾轻言一颗真心皎洁如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下了最后的通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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