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铎风没声了。
女人家说这种粗俗到家的话,往日张和才都是要在心里讥讽一番的。
可这一刻,他扒着地面捂着嘴,五指深陷进田泥中,蹲都蹲不住,慢慢俯身跪倒在,缩成一团。
他觉出自己浑身都是汗,好似通体都变成了一颗心脏,若不是强压着,那澎湃的声音怕是要响彻云霄。
砰砰。
砰砰。
他不断地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可李敛的话一遍遍的在心里过,根本没法儿,跟头发丝缠住似的,勒得他心里又疼又痒。
千万种思绪缠成了一大团,解又解不开,抠又怕疼。
最当先、最显眼的,当然还是欢喜。
从最初起他就以为错了,他们都以为错了。
李敛从没把他当个阉人看,她只是看他不顺眼,因他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坑了她钱,先惹毛了她。
她从未高看他,她同样也从未低看他。
她身上那股从性子里带来的残忍劲儿,让她眼里的自己,成为了一个正常人。
李敛这话并不是面对着他,他知道,就是面对着他,大概她也要挑着嘴角,有一说一,说不得还要拿话刺他一顿。
就算是现下,她说的也根本不是好话,一长篇儿里得有大半是编排。
她还骂他犯贱。
可想到她的话,张和才就是止不住的想哭,想哭又想笑。
李敛的话被他拿来珍而重地抱在怀里,搓揉一番抬手拧拧,洒了三万雨珠。
它们浇下来,浇在深渊中,浇在早已化成一滩的张和才身上,有些本就苗头的东西猛地打那窜出来,彻彻底底破土而现。
当他重新直起身,他见到自己背上长出甚么,那些他从未正视过。
而当你正视它时,你才能感到那是多久以前便埋下的一颗苗种,又长成了何等参天的巨物。
李敛说得没错。
张和才跪地撅着,俯身趴在地上,头抵在冰凉的泥土上。
他果真是犯贱。
他现下知道了她是怎么看他的,他知道了,也就理清了一些自己的东西,更看明白了更多让人绝望的。
李敛这辈子不可能回应他这点儿卑微、阴暗、又可笑的悸动。
他若是有一日真的陷下去,陷得拔不出腿,陷得魔怔了,生生把心挖来给她看,她大概也只会把玩一会,再给他塞回胸腔里。
他因那一视同仁的残忍而得救,也因其而深陷泥沼。
她怎么会回头瞧他呢。
他想。
她绝不会的。
永远不会。
“……”
“……”
屋内外都因这段话而岑寂下来。
静默持续了良久,屋中贺铎风才缓缓开口。
他道:“七娘,每提他时,你便会说很多。”
“……是么。”
李敛过了许时才沉沉道。
“我没有注意。”
贺铎风没有言语。
片刻,李敛道:“没有事我先走了。”
顿一顿又笑道:“我赌一百两,老头儿他绝对把烤菜给别人吃了。”
贺铎风笑道:“可惜我身上没有一百两。”
李敛淡淡道:“我本也没打算和你赌。”
她说话的语气很直,很尖锐,张和才甚至能想出她的神情来。
这句话落下,又是一段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如同一个尾音。
你以铿锵剑气开启一出大戏,便以为曲终也该有惊涛骇浪,有峻利弦瑟,有江湖疏影,有出双入对的快意恩仇。
可人间天下,又何时遂过那千百的以为。
贺铎风坦坦荡望着李敛,望着她环抱的双臂,她孤幽的面目。
他慢慢地道:“七娘,那么我的人情债,你也不打算还了吗”
“……”
回望着他,李敛道:“对。”
“……是么。”
贺铎风忽而咧嘴笑开,笑中有许多遗憾。
他道:“那七娘,你保重罢。”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定休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