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张和才笑了一笑, 李敛扬扬下巴道:“老头儿, 吃完啊。”
张和才含糊应了一声, 二人随后和裘藍湘打了个招呼,打离赘园侧门行了出去, 转去他处。
目送二人走远,张和才心里方起的欢喜刹那全消却。
四下里望一望,园中本无人与他是同道, 辽书更不是个适合谈天的人, 他立了一立, 心生退意, 不欲再留。
垂首瞧了眼手中的碟子, 张和才再度四下望望, 见无人看着他, 他便转身贴着墙根, 顺小门拐了出去。
过了长廊, 从离赘园朝王府去的路上有一排小矮屋,里头搁些农具杂物, 屋后有一片菜地, 他前些日子还在这儿逗过猫。
快步行到菜地边上, 他在田垄地里挖了个坑,犹豫了一瞬, 到底还是把菜都倒了。
把菜埋起来时,他听到身背后小屋门一声明显的吱呀,两个人的脚步走进去, 步子声打微敞的窗子缝传出来。
其中一人道:“你有甚么事。”
张和才浑身一定,呼吸刹那放缓,不敢再动了。
那是李敛的声音。
贺铎风道:“七娘,我伤已好了七八,将要回南湘去了。”
李敛淡淡道:“我知道。”
沉默许时,贺铎风道:“你与我走吗”
都不及张和才浑身紧起来,李敛便嗤笑一声道:“我为何要与你走若不是郭杜多嘴多舌,今日拉了你来,咱早该不相见了。便不是如此,我身上也还有其他事。”
贺铎风道:“你真要长留乌江”
沉默一瞬,李敛道:“那与你无关。”
叹了一声,贺铎风道:“七娘,你到底要做甚么。”
“……”
“七娘,郭杜同我言讲,今日你寻他来,是欠了他一个情。”
李敛吸了口气,不耐道:“贺铎风,你要无事,我这便走了。”
脚步声响了两回,贺铎风的声音又起。
“七娘,你欠他的情做甚么。”
“……”
“七娘,我明白同你说,你莫太招惹府中那张公公。你身上背着债,起性戏耍人家,若只折辱了他面子还好说,万一将他卷入了,对人实在不负责任。况且他已够凄惨,毕竟……”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张和才猫着腰听两人谈论,起先只是窥奇,听到这气得咬着牙关,身子发抖。
毕竟甚么。
你说毕竟甚么。
嗤笑一声,李敛道:“我知道。”
贺铎风道:“那你还跟他犟着来”
脚步响了一声,似是李敛旋身来行了一步。
她道:“我乐意。”
“……甚么”
“我乐意耍他,跟你有甚么干系”
“你——你为何……”
贺铎风的语调掺入荒唐,话尽在未尽之处。
张和才蹲在菜圃边,无声望着地上的土,等着李敛把将他摁进泥里的理由吐出来。
李敛道:“因他是个贱才啊。”
“……”
贺铎风有一阵子没返过神来,张和才也是。
似对他的神情感到奇异,李敛怪道:“不然你以为是甚么。”
“……”贺铎风道:“我记得你在瓦市初见他,便同我说他是个公公,只是我当时没有瞧出来。”
李敛顿了一下,似在回忆。
“哦,是么。”片刻她道。
“我忘了。”
贺铎风继续道:“我以为你对阉党多有憎恶,才去招惹他。”
李敛轻笑一声道:“贺铎风,我好似从未这般说过。”
她道:“我不觉得太监有甚么好,也不觉得有甚么坏。”
张和才觉得心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捂着胸喘不上气儿来。
贺铎风勉强笑了笑,道:“七娘,你这看法在江湖上倒并不多见。”
李敛道:“哪少了,你不就是一个么。”
贺铎风并没有接这句话,只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如此行事期初你不是还同我讲,你常拿他……常拿这事儿刺他么。”
他替张和才问出了他也迫切想听的话,这一刻,张和才简直想要拜谢贺铎风。
“那时是那时,这时是这时。”李敛懒洋洋地道。
“而且要是出外去碰到个缺胳膊少腿长得丑的是他那性子,我也一样狠狠笑话,谁叫他犯贱,摆弄那种骗人的。不过阉人么,能怎么着,不就是比你们这些汉子少二两肉,二两,又不是没下半身。”
顿了顿,李敛轻一声笑道:“你们男人有时候挺大气,有时候就爱介意这些有的没的,说白了不就是个没孩子的事儿,没有能怎么着,有又能怎么着,怎么样不是百年期。再者了,你那玩意儿就是有,我攥着了能登/基啊”
她在男人阻止她之前又道:“这原是我师父的瞧法,不过自己经年闯过来,实在也能觉出荒唐来。你们老说这个权阉混蛋那个妖人祸主,实际你看打大街随便拖个人搁那位置上,放两年不也飘了男人女人,都是人,下手争利还要披个甚么皮,党派斗法就斗法,朝堂上江湖里,带把的我也没见着哪个手是干净的。”
她停了一瞬,继续道:“有些公公是挺怪的,不过说句公道话,你要踹条狗,它还得反头咬你呢,我倒觉着张和才犯贱和他是个太监没啥挂钩的,他就这么一人,而且定要去说,我看他跟王爷面前混得风生水起,在别处也不比谁差,仔细说其实干得挺好了。”</p>
话到这李敛停了一下,吧嗒下嘴道:“哟,怎么说着说着夸起来了,不好意思走嘴了,后边的你当我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