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出了香我要在京城长盘六个月,我可以等你。”裘藍湘道,“裘家还是有些家底的,你若有需,我也可以帮忙。”
扭过头笑了一下,李敛拇指朝后指了指,车厢后面大队人马跟随。
“你是不是就是用这法子,把这些水鬼子头都收下的”
裘藍湘掩嘴笑道:“我一文弱女子,可收不下谁,他们只是跟来罢了。”
吸了口气,李敛摇头道:“多谢你美意,但我还是不去了。”
顿了一顿,裘藍湘忽道:“你那件事,就这么棘手么”
“……”
她的心思太过锐利,李敛喉头一梗,又是半晌无言。
昨夜送张和才回屋时,她盗走了五斗柜中的那封信。那是封很简单的信,上面有命令,有督促,还有一个名字。
凉钰迁。
这个名字很美,名字本也没有甚么,可这名字的背后,却有一个很要命的身份,它叫李敛生平头一回感到踌躇。
“七娘。”
“……”
“你同我说过,你是幽北长大的,是不是”
李敛看了她一眼。
“你去过京城吗”
“没有。”
“那你为何这回要去了”
“我应了你的活儿。”
裘藍湘道:“你我都知道,这一点束不住你的。”
李敛轻笑一声,道:“那你未必也太小看我的职业道德了。”
裘藍湘咯咯地笑。
笑过了,她叹息般地道:“啊……许久不曾听人说这般的词了。”
慢慢地,裘藍湘又道:“七娘,幽北与乌江,哪里也不比京城,你要在一个从不曾去过的地方,做一件棘手的事,是注定讨不到好处的。”
李敛的唇抿了起来。
雨势渐大,丝线成网,哒哒马蹄中,李敛斗笠上的水滴落成一道雨幕。
良久,她微昂了下头观瞧前路,道:“裘家主,雨疾了,不若我去前头探探路,免得车陷在了泥里。”
“……”
裘藍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李敛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在乌江相遇至今,裘藍湘与李敛几度来往,她常常能在李敛身上感受到一股气息。
家乡。
她好似曾经那个光鲜亮丽的千禧年下生的孩子。她们吃最鲜辣的美食,讨论最热闹的事实,见识最广阔的世界,享受最光怪陆离的人生,可内里却一个一个,都患着孤独的绝症。
那缺失信仰与漂泊带来的冰冷印刻在骨血之中,教他们即使穿越了时间,变换了朝代,教出来的孩子,也仍和自己一样。
李敛是一道茫然的风,她吹在这世上,刮过一切藩篱,一切城墙,刮出一番随时随地的一走了之。
但现在,裘藍湘感到她仿佛被甚么拦阻住了。
人终究不是风。
人也终究,要被甚么拦阻住。
“好罢。”
裘藍湘终而轻声道。
“你去罢。”
颔首过后,李敛不再多言,只打马前行。
马蹄声疾,斗笠上的雨帘刹那被打乱,分出两边。
李敛抓住帽檐,抬手朝下一甩,再度将斗笠戴在头上,一手握缰,策马疾驰前奔了十几里地,地上还算平顺。
顺着一道岔路爬上坡,李敛复行半里,很快见到了路边一家客栈。
阴雨天不见光,客栈门前早早亮起灯笼,绕到后面,马厩里已有三四匹马。
绕着客栈观察了一圈,李敛下马入内,敲敲柜台道:“掌柜。”
“……”
“掌柜——”
“来了来了!”
柜后帘布一掀开,出来一个瘦高个,三十岁上下的样貌,面容娟秀,嘴有些尖,唇边有颗黑痣。
他乍现身,李敛搁在柜台上的手瞬间僵了僵。
“客官,您怎么着打尖还是住店”
“……”李敛道,“我是裘家商队的前探,辎重还有十六七里到此。”
“好嘞。”掌柜翻了翻春簿,从善如流地道:“房都给预备好了,我这里现在叫后头预备热汤,您回报罢。”
“……”
看着他,李敛忽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立在门前灯笼边,她翻身上马,提缰回驰。
当晚,裘家一行人宿在了这家客栈之中。
出了乌江便近蜀了,蜀边潮热,云多雨多,绵绵热雨下一阵停一阵,及夜里雷声又大作起来,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晚间洗过澡,李敛回到仆从的通铺卧房翻身上梁,歪倚在梁上闭了眼。
睡到半夜里,瓦上忽传来一阵轻轻的咯吱声,李敛吸口气睁开眼,眼神跟着那股声音走,一个猿猴挂枝无声无息落下来,微敞窗子,从缝隙之中掠了出去。
贴着墙根飞跃前屋,李敛顺进后院主家人的宿处,顺着已敞开一扇的窗子翻进去,不偏不倚,坐在了屋中鼓凳上。
屋中有两道人影。
李敛坐定片刻,一人先开口了。
“七娘。”他道,“大江大河霸侬碎盘子拔了蜡,燕子楼下秋刀子,哪里间活跳跳嘛。(道上人说你被杀了,燕子楼干的,你这不活得挺好么。)”
李敛轻笑一声,道:“开眼罢。(把灯掌上。)”
身侧一人身形微动,破空声后,屋中乍然亮起来。
除了李敛,其余二人一个是店中掌柜,另一个,竟是贺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