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栖风冲她和气笑笑, 扭头对掌柜道:“巴三, 喔讲客安安踏踏的嘛, 侬还不信喔。”
掌柜巴三打量了李敛两眼,眼神中仍有不确信的估量。
李敛并不理会他, 只挑眉道:“贺栖风,你在这做甚么。”
立刻又追问:“你哥在不在。”
贺栖风笑嘻嘻道:“哦哟,侬想客咯”
李敛也笑起来, 微笑的唇舌翻出一张刀片, 贺栖风忙抬手道:“哎别别别别别别, 有话好说嘛七娘。”
他道:“我哥回南江去了。”
李敛飞了个眼白, 收起刀, 便听得巴三道:“七娘, 一剑飞麟天下无双, 你如何全身而——”
话头到一半停住了。
李敛低下头, 冲他分开长发。
头皮上发底下有一道细长的疤, 疤痕鲜艳,嫩红色, 斜断过半个颅顶, 正对着天灵盖, 劈出一道秃线。
迎着光现了一现,李敛重新扎好马尾辫子, 环起手淡淡瞧着巴三。
巴三闭上了嘴。
再开口,他道:“你今日现身,是有何打算”
李敛瞧了一眼贺栖风, 道:“我未想到他也在。”
贺栖风听出她话中的排斥,却混不在意,笑嘻嘻道:“七娘,叫我也听听怎么样我可以帮你。”
李敛的眉头挑起来,荒谬般地轻笑了一声。
她压根儿不和贺栖风客气:“你有事没事,没事赶紧走。”
贺栖风脸色不变,仍是笑岑岑道:“对不住七娘,我可不能走啊。”
他语气软和,话却极硬。
李敛只顿了一顿便明白过来。
她冷笑道:“难道只因为我能死里逃生,以后做活便得找个陪护了”
她这一句不是对贺栖风,而是另一边的巴三。
巴三道:“这不过是一时的事。”
他虽接了话头,言语中没有给李敛松绑的意思,只是补道:“七娘,这些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毕竟嘛,天底下能活过那一剑飞麟的人没有几个,你又从来独行,自然惹人生疑。咱们不过都是些路边打食的野狗,零散聚在一起混口饭吃,要哪一日老窝里真飞进来一只铁燕子,那谁也受不了。”
李敛环手仍是冷笑:“给别人看”
巴三没有接话。
李敛不愿与他多在此时上缠拖,吸了口气道:“不必做给谁看,我只要做完手上这件事。”
巴三愣了一愣,忽大笑起来,口中金牙露出一只。
他笑得极快,收笑也极快,叫人怀疑那份笑意的真假。
他道:“七娘,你便是洗了手上岸,要和‘天下第一义士’这名头捆在一块,我看也不大搭配吧”
贺栖风插嘴道:“巴三,你这话可不好听啊,我看就般配的很。”
李敛嗤笑一声,道:“我何时说要与那傻子配到一个窝里去了”
贺栖风扭头又插言道:“七娘,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
巴三与李敛一同看向他。
贺栖风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转回头来,巴三道:“那你是甚么意思。”
“什么甚么意思。”
“为何收手。”
“……”
“说话。”
松开环着的手撑在桌边,李敛双腿长展,随意笑道:“身子骨不行啦。”
“……”
巴三不言,眯着眼观瞧李敛。
沉默良久,巴三问道:“今日你来寻我,到底甚么事。”
李敛抬手打怀里掏出四张大额银票搁在桌上。
她放了两张在巴三面前。
李敛道:“我要买你十个死人,去杀一个人。”
巴三道:“甚么人。”
李敛道:“当朝大太监,凉钰迁。”
巴三道:“两千两一个凉钰迁,倒是足够。”
她又放了两张在巴三面前。
李敛道:“我还要买三个问题。”
巴三道:“什么问题。”
李敛道:“只有大智大通能回答的问题。”
巴三道:“两千两三个问题,也正合适。”
李敛点点头,看着他不再言语。
她意思叫巴三去准备,巴三却将银票叠起来按在桌上,没有动手。
他道:“七娘,这是你现下的全部家当了吧”
李敛道:“不错。”
巴三露齿一笑,道:“七娘,来往这些年头,我老三不曾坑你罢”
李敛轻笑一声,道:“给得都很公道。”
巴三从怀中掏出两幅绣像画,连同银票一起推给她。
“银子,我不收你的,这两笔活你挑一笔,干完了就抵你的四千两。”
李敛挑了挑眉,抬手接过东西,揣起银票展开绣像。
第一张是个瘦高个,男子四五十左右,两鬓斑白,青面无须,唇朱齿白容颜艳丽,紫纱帽下点黑的双眼,眼角有颗泪痣。
绣像画下方题了三个小字:凉钰迁。
李敛的手僵了。
许时,她缓慢展开另一张绣像。
绣像上也是个男子,也是四五十左右,也是两鬓斑白,也是青面无须。男子胖得厉害,一副慈眉善目,头顶宫帽。
绣像下方题两个字:黄锦。
“……”
“……”
空气之中渐渐绷起一种尖锐的紧。
盯着那两张画像看了良久,李敛慢慢抬起眼,视线打绢纸上沿,刀子一样的扎向巴三。
巴三一派轻松地回看她。
慢慢地,李敛低声道:“巴三,你何时开始同接紫衣狗和清流派的道票了。”
巴三道:“我是生意人,不比你们自由来去,挑不得活。”
李敛又挪开视线,盯住贺栖风。
她道:“你又是何时知晓的。”
贺栖风笑道:“任君想象。”</p>
李敛缓缓道:“是在王府聚餐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