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笑语随着薛夫人的走近而格外清晰, 薛夫人在广明宫主殿前的玉阶上, 立定良久, 急促地起伏着的胸口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朝着身后的婢女道:“既然陛下已用过了午膳,那么东西端走了罢, 不必再呈上去了。”
说罢她又露出了最为温和, 犹如春风般的笑容, “没有想到,阿绾的手艺,竟很得陛下喜欢。”
崔明德察言观色, 这会儿勾着腰走来,“谁说不是呢, 陛下还道,
这段病中时日,要让太子妃娘娘日日送膳来。只有她下厨做的美味,陛下才能吃上几口,旁的一概入不得眼。”
“是么?”薛夫人喃喃自语,这时听闻宫殿之中不断传来的笑语,交谈正欢的两人仿佛还没意识到宫门外立着一人, 薛夫人沉了脸色走去。
愈近,便愈将卫绾嗓音听得明晰:“臣媳最擅长的拿手好菜不是庖厨里能烹制出来的,得要到野外去, 用原生的火和野味,大火炙烤,
烧出浓烈的香味来,那才是一绝。不是臣媳同父皇说大话,当初,您让我跟着殿下去河西,路上他们大家伙儿打猎回来,多是我烤的肉,连西北草原上那群吃惯牛羊的汉子,也要从我这儿抢食分吃。”
皇帝笑道:“哦?竟是这样?”
说罢,他又道:“朕想起来,宫里的山珍海味,每日里连放的盐都要称一称,唯恐多出毫厘,吃了几十年了也觉索然,倒是年轻时跟着人到草原上打猎,那时尝过的野味,却至今难忘。”
话音落地,皇帝和卫绾同时听到了薛夫人走近的跫音,皇帝的双腿还蜷在龙床上,被褥底下,见到薛夫人那刹那,双腿便绷直了,正色威严得很,薛夫人软语笑道:“连我都不知,阿绾竟还有这样好的厨艺,陛下眼下龙体不适,口味也不同以往,让阿绾来调试调试也是极好的,你便依了陛下的心意,多来几回吧。”
卫绾连声应是。
皇帝又摆手说道:“朕方才已同卫绾说了,她每日来为朕送午膳,至朕身体痊愈为止。”
皇帝鲜少不顺着薛夫人,她一时怔怔,随即恢复如常,低声软语:“是,那便依了陛下心意,臣妾不再多言了……”
见薛夫人来了,卫绾便想着告退,只是皇帝方才与卫绾说到兴头上,被薛夫人突然而至打断,心头便掠过几分不快。从他病了以来,与薛夫人之间再无床笫之事,她连嘴唇都没让他碰过了,虽明知薛夫人是为自己身子着想,让他病中不能纵欲,但长此下来,皇帝再看薛夫人,尽管她保养得再精当,也没觉得有从前那么美了。
卫绾退去之后,他便朝薛夫人说道:“你一面担忧老二,一面又为朕的病体操劳,朕知你很是不易,这些时日便歇着去吧,让梦珑来也是一样的。”
梦珑是徐夫人的闺名,薛夫人惊愕之后,脸色顿时一阵发青一阵发白,咬唇道:“陛下嫌恶臣妾了么?”
她肤如白雪,眼眸水光晶莹,楚楚堪怜,皇帝怜惜之心大起,又想到薛夫人这副清纯外表之下的要男人命的手段来,忍不住身子发烫,正要抚摸她的面颊,薛夫人却欲拒还迎地躲闪着。皇帝如今是病体,不能怎么动,见薛夫人躲闪,也没多想,只道她是不情愿,心便也微微凉了,不再想着这事,嘴里复坚持道:“让梦珑来。”
薛夫人更为惊愕了,只是皇帝还病着,她无法施展自己的手段,否则难免会被人诟病,便只能不甘地道:“臣妾遵命。”
太后正在养神,薛夫人请安之后便入门来,穿过缂丝屏风,一袭紫袍极为晃眼,太后睁开了眼,疑惑说道:“这是怎么了?”
见薛夫人双颊挂泪,顿生怜意,“发生了何事,谁敢惹得你掉泪?”
薛夫人便将经过复述了一遍。
太后听罢沉了脸色,斥责道:“荒唐,皇帝纵是再喜欢卫绾的手艺,也不能让太子之妻日日到广明宫为他送膳去,成什么话!”
“这卫绾,打从她入宫时起哀家便不喜,瞧着她便觉得模样不正,心思也重,她过往只跟着太子,哀家抓不着她错处,她若肯谨小慎微过日,哀家身为祖母,自然不会说她甚么,可她竟一只脚迈入了广明宫。她纵有再好的厨艺,可怎能比得过宫中的御厨,这必是她用了什么手段。”太后拉住薛夫人的素手,沉声道:“你便去将卫绾叫来,哀家要亲自拿捏她,敢在皇帝面前使手段,迷惑大魏天子,实是大胆。”
薛夫人擦拭着泪痕,“太后您可别,如今卫绾正被陛下惦记着,她若是来了这儿,陛下回头便知晓了,更知道定是臣妾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了……”她说着,梨花含泪轻轻哭泣起来。
被薛夫人这么一说,太后表面不露风声,心头却已掀过惊涛骇浪。皇帝喜欢儿媳的厨艺不足为奇,但怎么让她常到广明宫去,这便形迹可疑,嘉懿说甚么“正被陛下惦记着”,太后忽然心重重沉了下去,“这绝不可以,你放心,明日哀家也不寻卫绾麻烦,她若是继续妄为,待陛下病好了,哀家对她自有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