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二十六年五月, 太子出阁讲学之后, 皇上便下了旨意命重臣推选臣子任詹事府、左右春坊以及司经局的人选。
“礽哥儿想要什么样的老师做詹事府詹士”自去岁腊月得知皇十一子殷禌病逝之后,太皇太后的身子就仿佛一下垮了, 养了许久,入了四月里才断了药, 可到底伤了元气。
早年在太、祖宫中, 女子之间往来倾轧, 从来都是不缺的, 便是自己膝下无子, 妃嫔挑衅的时候, 她也从来都不曾对孩子动过手。
庄妃当初怀上小十一, 她就觉得不好, 那药用了若是有效果便应该是如皇贵妃一样,可她又拿不准到底是药效全无, 还是有些效果,只是因着庄妃身体强健, 才没有作用——她就怕药性全都到了孩子身上,只得打发琉璃替她一日日的盯着太医。
得到消息都是庄妃身子骨强健,并无大碍, 她便放下心来,只想着既然天意如此,那不论男女养下来总是跟礽哥儿最亲近的手足。
孩子一出生,她没去看,可宫里头就没有真正的秘密, 小十一先天不足,庄妃的长春宫里日日药香不断。
太医院里儿科圣手是陈酴桉,他是人老成精的,也不知道是从小十一的脉里看出什么,竟是选择了告老还乡。
皇贵妃便替林家请他,又恰好皇上正觉得亏欠林海,便顺水推舟同意他去了扬州。
太皇太后有时候在想,是否天意如此,若是陈酴桉还留在都中,小十一也许就能留的住
可到了她这样的年纪,一辈子生死看到头,到底知道根源在自己命般若给庄妃用的药上,说到底也是自己造下的罪孽。
她没想到一辈子临到老了,杀过敌人、诛过奸臣……手上到底沾染上了孩子的血。
她年轻时候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她太懂庄妃的苦楚,一日一日的,她便在慈宁宫的小佛堂里念经书,其实她哪里是信奉佛教的人
这个时候到是希望这世间真的有佛祖,能够保佑那个可怜的孩子投生到极乐世界,若是真的要责怪,便怪在她头上好了。
“这是十一殿下的命呢。”般若劝她,“事已至此,到底还有太子殿下要您看顾着呢,您得一日一日好起来才行。”
她想了又想,到底咬牙挣命过来,可这一回是伤了底子了,不到半年便瘦了大半,轻飘飘的仿佛风都能吹倒。
等好全了对着镜子里一看,头发也全白了,带着的抹额都松散了,瞧着便没什么精神气儿,连走路的时候都需要宫人搀扶着。
入了夏来,天气爽朗,殷礽出阁讲学令众臣赞不绝口,她冷眼瞧着越发觉得胆战心惊,青史上留名的太子,如扶苏、如刘据、如李承乾,哪一个少年时候不是得到臣子交口称赞的她这样一想,夜里就越发睡不好,人也晕了两三回,请了太医只叮嘱她需要放宽心思,静养为上,可她哪里能放的宽心思
也只有殷礽来看她的时候才觉出几分舒坦来。
仲夏时节,草木繁盛,她坐在轮椅上由殷礽推着在慈宁宫旁的小花园里纳凉。
“爹爹指派的臣子必然是好的。”胤礽走在老人身后,见东面风来,忙站在她旁边,替她挡住吹来的风,“老太太,我听般若嬷嬷说你这几日有些不大舒服,又不好好吃药儿啦。”
“她才是碎嘴的,竟是什么都往你跟前来说。”太皇太后嗔怪着,对殷礽的关切却十分受用,“我这几日也就是夜里睡不好罢了,人老了,觉也轻,不比你们年轻人,倒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
“您要好生保养着,再过三五年,等我成婚了,到时候太子妃的人选还得您替我多看看呢。”今年是选秀之年,皇上要准备给大皇子挑王妃,如今正令礼部挑封号,以及大婚后的王府选址,朝中除了给殷礽选詹士府的人手,便数这事儿最大了,“你若是嫌弃那苦汁子难吃,倒不如令太医配成丸子,和着黄酒吃的,我听爹爹说您年轻的时候就好一口黄酒,如今少吃些,也算解解馋了。”
殷褆如今眼瞧着要娶妻封王,走路都带着风,在文华殿便忍不住显摆几句,殷礽面上不说,可心里记着呢。
“傻孩子。”太皇太后笑道,眼里却带着几丝感伤,她与太、祖情谊甚笃,瞧着模样长开越发与太、祖长得相似的殷礽,只觉得时光恍惚,让她忍不住就越发偏爱殷礽几分,“婚姻一事,还是要你自己喜欢的才好呢,咱们都是天家了,这世间哪一家再尊贵也尊贵不过我们,你的妻子,不一定要出身华贵,要与你脾性相投,夫妻两能说的话来才是好的。”
太、祖出身微末,仗着一股子蛮力在乱世之中搏杀,她是落魄的官家小姐。
祖上也曾做到前朝阁老,可到底因为朝中风云一朝从云端掉到泥淖里,她家中男丁都流放了,她蒙姻亲故旧相救,免了没入教坊司的结局,带着丫鬟换了衣裳,又咬牙往边关寻哥哥。
在边关,他们的日子过得凄楚。
哥哥是手握毛笔的文人,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却身子骨孱弱,到了边关忍了一路磋磨到底一病不起。
她那时候也是娇养着的姑娘,洗衣做饭打水劈柴,没有一样会的,若非般若与她分担着,只怕熬不到后来。
太、祖那时候就住他们隔壁。
微末小吏,家中称得上一贫如洗,手下带着十来个兵丁,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平日里没事儿就四处乱跑,调戏镇上的大姑娘小娘子,她冷眼旁观了许久,见他只是口上花花,对女子却十分尊重,又有一份侠义心肠,且一把子力气,便是偶尔打猎什么得,到底也可以果腹。
眼见得哥哥沉疴不起,她咬牙找他说要嫁给他,引得他哄然大笑。
她便说要跟他比武,若是她赢了,他就要娶她,跟她一起奉养哥哥,周围的兵丁都笑着起哄,他教弟兄们一阵起哄着,便同意了。
她便跟他比射箭,约在十日之后。
她力气弱,但幼时跟着兄长读书,对兵器好奇,便跟哥哥一道做过,她指挥着他帮她劈柴打磨木头,组装好了的在五十步外能做到百发百中。</p>
到底最后是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