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二十七年的春天显得格外漫长。
对比起太皇天后薨逝、般若殉主;庄妃哀毁以至香消玉殒、杜鹃殉主——德妃诞下十四皇子, 淑嫔诞下十公主和十五皇子被升任为淑妃就显得格外轻描淡写。
殷佐是直到庄妃薨逝的时候才知道皇贵妃不是自己亲娘的。
殷臻简单的跟他解释了一番,小孩儿原本还纠结了一下, 一时想起前世在医院遇见的病友,那个小女孩儿也是被收养的,小女孩儿告诉她,每个孩子从天上下来的时候都是提前要给自己选一个妈妈的, 但是很遗憾的, 她挑选的妈妈并没有能够将她生出来,不过上帝很通情达理的让命运修正了这个选择, 殷佐代入自己的情景想了一下, 便觉得是这个样子。
于是悄悄将这番话润色一番跟他哥说。
殷臻原本在写策论,他才从毓庆宫回来,安慰了二哥一阵子,回来便发现唐斌给自己布置的课业还没做完, 只好教芍药烧了炭盆, 站在桌前泼墨挥毫,听到殷佐这样的说话, 登时一怔,笔尖在澄心纸上落下一点墨痕,这一页就只能作废了, 可殷臻却毫无反应。
前世今生他还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
当初佟氏过世的时候他才是十几岁的少年。
他第一回知道原来孝懿仁皇后是他的养母,乌雅氏才是他的亲娘,皇父见他哀毁过度,担心他缺人照顾, 这才让他回到生母身边。
可那个时候乌雅氏的心里只有小十四,对这个代表着她进宫最卑微的一段日子的儿子,她心底怎么都生不出亲近来。
十多岁的少年正是高傲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母亲相处,且孝懿仁皇后与德妃有许多不同,他少不得要一一改过来,可放在德妃眼里,便以为这个长子瞧不起自己……一件件一桩桩,到底母子离心。
他们就像两只刺猬,想要亲近对方,却又每每被挫伤,母子两个相互折磨便是许多年。
甚至到了他登上皇位,她却说出“祖升遐,予即欲相从冥漠,予子皇帝再三谏阻,以为老身若逝,伊亦欲以身从,雪涕含哀,情词恳至,予念先帝付托之重,宗社攸关,勉慰其心,遂违予志”的话,她宁可殉葬也不远见他登上皇位。
请她移宫,她又发懿旨“皇帝登大位,理应受贺。至与我行礼,有何关系况先帝丧服中,我心实为不安。著免行礼”,坚决不肯受礼,朝臣们三请四请,到底在乾清宫受了礼仪。
到了后来加徽号,她仍旧是拒绝,“予自幼入宫,蒙大行皇帝深恩,备位妃列几五十年,虽夙夜小心,勤修内职,未能图报万一。以下讲,命予子为皇帝,实非梦想所期,并欲相从圣祖于地下。今诸王大臣请上尊称,此时梓宫大事正在举行,尊崇典礼,我心不安”,她恨他,恨到了憎恶他为皇帝的地步。
那时候他就想,这世间母亲对子女不平的自古就有,郑庄公与母亲姜氏也不亲近,姜氏偏宠共叔段,母子更是到了“不及黄泉无相见”的地步,到头来仍旧母子相合,他大概天生便是孤独的命数吧。
这一世他冷下心肠就当自己是佟氏的儿子,可看着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七妹妹,他到底忍不住去关心她,那个时候他才从心底明白,他与母亲的心结恐怕这一生也解不了。
直到今日,他听到了胞弟说出的话,仿佛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愤懑、困惑、不解……都有了宣泄的渠道——原来是上天神佛安排错了,他原本就该是佟氏的孩子呀。
心头根深蒂固的旧疾在这一刻如同被冰封冻的荒原,在一阵春风的吹拂下,终于又再次出现了生机,他呆呆的抓着手中的笔,在这一刻哭得像个真正的孩子。
“哥哥,我在呢!”殷佐伸手替他擦掉眼泪,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他哥为什么大哭,但这个时候陪伴着他就好啦。
到了二月里,停灵七七四十九天,皇上便将太皇太后与太、祖一道安葬了。
问了皇太后的意思,老太太便说自己在寿康宫里住惯了,也就不愿意挪动。</p>
慈宁宫到底空了下来,故人的陈设一应散去,只留下满院子的草木教人隐约窥探出宫廷主人曾经生活着遗留下来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