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佐到底还是同意了。
用了晚膳, 他慢吞吞的挪着步子往建章宫去。
建章宫在大明宫东北面,一面临水,身后不远处便是燕山山脉。
建章宫是个五进的院子,楼阁高台,大气轩昂,再往后顺着山路往上走便是燕山山脉。
燕山并不算高,却也山峦奇秀, 古木参天。
夏日里天气炎热, 蝉鸣入耳,太子御下宽厚, 打发宫人们歇息去了, 只有几个当值的留在各个门处守着。
殷佐一路走过来, 四下里寂寂然, 连建章宫里养着的仙鹤都将脑袋埋在翅膀下头一声不吭,宫人们都有几分倦怠了, 见殷佐进门来只沉默的行礼。
“殿下可是寻我们殿下得”说话的嬷嬷是毓庆宫里的掌事姑姑,她原本坐在花架子下头低着头替殷礽绣荷包,殷佐入得院子来, 门廊下挂着的一派鹦鹉听见响动, 懒散的叫了一声, 扇了扇翅膀,惊动了低着头做手上活计的人,她一抬头,见是殷佐登时就露出笑容来。
她原是跟在般若姑姑的弟子, 殷礽年幼丧母之后,便教太皇太后派到了他身边来,那时节,她才二十六,到了如今,毓庆宫里上下都要称呼她一声七昙姑姑。
七昙是瞧着太子长大的。
她是孤女一个,当初被般若救了之后便养在宫中,旁的宫女都想着满了二十五之后出宫嫁人,她却不是如此,她只想着一辈子在宫里头终老也就够了。
等分到太子身边来,她瞧着这个孩子一点一点儿的长大,虽然名义上二人是主仆,可她心底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的。
太皇太后薨逝之后不久,庄妃死了,般若姑姑也跟着走了,她虽不知内幕,可到底猜测到了些许。
自那之后殷礽沉默了许多,她瞧在眼里急在心里,老太太走了第三个年头了,往日里爱说爱笑的童子却再也回不来了,且小太子讲学之后,不在文华殿读书,渐渐的与兄弟们的往来也比往年少了许多,她不识字,也不懂许多大道理,可一个好汉三个帮,她却是知道的,往后便是殿下成了皇上,那也需要臣子,有什么比大小的情分更可靠的
“太子哥哥可在殿中”殷佐笑着问。
“殿下在呢,今个儿起来,一早上便在书房里头看书,您若是找他有事儿,便径直去吧。”七昙姑姑笑了,“我去小厨房里给你们端些吃食过来。”
“自哥哥不在文华殿读书,许久没有尝到姑姑的手艺了。”殷佐点了点头一脸期盼,这才往后头去。
皇上素来宠爱太子,他殿内一应陈设皆是内库里最好的,夏日里天气炎热,殷佐一进了门,兜头便是一阵冷气传过来,屋里四个角落都放着冰盆子,白烟袅袅,从正堂到旁边的东西暖阁里都挂着水晶帘子,风吹帘动,声音冰沁入耳,平添一股凉意。
他迈步进了花厅里,厅内寂静,只有放在黄花梨大桌上的博山炉里燃着淡淡的龙涎香。
此香素来是皇上的专用,也是上等的贡品,皇上见殷礽喜欢,便分了他不少,龙涎香珍贵,产自海上,上好的龙涎香更是要在海水里浸泡上百年才有,是以这些年来上好的越发少了,皇上自己并不是喜欢奢侈的人,渐渐用的也少了,可太子这头却仍旧供着日日烧香的份利。
“二哥哥”殷佐左右瞧了一圈,见花厅里没人,不由轻声唤道。
只听得“啪嗒”一声,从东暖阁里传来瓷器摔落在地面的声音,殷佐一愣不由朝着声响处走过去,进的屋子里,却见太子站在书案之后,在他跟前蹲着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正伸手捡摔在地上盛着水的青瓷笔洗。
那瓷器咋眼一看并不觉得如何珍贵,可细细看来,釉面光滑,晶莹润泽仿若上好的碧玉,殷佐一怔,登时明白这是朝中近些年来难得烧出的秘色瓷,他原来是不大懂这些金石瓷器的,幼年时候养在景仁宫里,皇贵妃从来不浪费,但她陪嫁里前朝古董却有很多,耳濡目染打下了底子,等到了文华殿读书,除了经史子集的文章,先生们也是要讲的,这时节,他才算懂了。</p>
“殿下,这是你最喜欢的一个笔洗。”玉竹微微抬头,他渐渐张开了,五官越发精致,目光清润,又跟着太子读书,很有一番少年青竹的模样,只是天生眉间便含着一抹淡淡的忧愁,教人忍不住想要替他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