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喜沉下脸来, 但他好歹记得眼前人是新出炉的热腾腾的晋王殿下, 只皱着眉头在旁边站着, 只觉得自己一群人仿佛是陪着小孩子过家家, 委实傻透了。
如此等了一会子,随着“珰——”的子时钟声响遍全城, 殷佐踏着七星步慢慢上了望乡台。
望乡台是个半圆形的高台, 上头按照他一早的嘱咐已经根据天上二十八星宿的星图点上二十八盏铜制的莲花灯, 灯与灯之间用金色的铃铛连接, 夜风从河岸吹过来,带动金铃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随着他一步步的踏上高台,月光晶莹,仿若一汪清泉从天边飞流直下洒满他的全身,慢慢在他玉色的鹤氅上织出一层朦胧的光华, 底下的灯笼和火把渐渐离他远去,仿若一片星海沉入他的脚下。
“看!”陈喜原本不耐烦的等候着,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轻声呼喊了一声,众人抬头望去。
冷月如银盘,月下一手执着拂尘, 一手握着七星剑的小少年在圆月的照耀下翩然起舞,那是从春秋时期楚国便流传至今的祭祀之舞, 小少年尚且带着几分婴儿肥的五官浸润在一片融融的月色中,仿若神灵从九天翩然落到尘世间来。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 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古老的歌吟顺着望乡台飘下来,且歌且舞的小少年周围渐渐浮起一层绿色的光带。
“是萤!”有兵士惊讶的喊出声来。
在大周即便西洋的文化随着天子的重视渐渐在民间普及开来,但在大周民间仍旧有孤魂湮灭之后靠近腐草化为萤虫的传说,这时候瞧见一片片萤火虫随着殷佐的步子轻盈的起舞,众人渐渐的安静下来,庄重的看着这一场神奇的祭祀。
“殿下真的请到阴兵了!”身边守卫的士兵低声的交谈,就怕声音大一点儿便惊扰了眼前一幕。
李全、陈喜等众多偏将此时此刻更是目瞪口呆,他们原本以为殷佐是胡说,可没想到这位殿下真的有夺天地之造化,通鬼神不测之术!
不止他们便是帮殷佐暗中准备一切的魏平也不由伸手揉了揉眼睛,他往日是不信鬼神的。
进了宫做太监,都是断了根的人,连子孙也没有,纵然宫里老太监都想着出宫收一个干儿子,等入土之后有人烧纸,可于魏平而言,他从来只想着过好这一生,成为主子的心腹,获得无上的权势便够了。
可到了这一刻,他却忍不住呆呆的立在当场,若是真的有鬼神是否这世间真的有轮回若是真的有轮回,那么是否意味着他在今生修福报便真的能换一个平安喜乐的来生
距离望乡台不远,便是北漠的大营。
每每到了中元节这一日的夜里,沈秀总是难以成眠,故国不在,这么多年亡妻也不曾入梦来。
他有时候在想,是否是因为自己从中原出逃,到了这外族之人的地域,才致使他青梅竹马的结发之妻找寻不到他在这人世间的所在,又或者,那个受尽苦难自戕的女子到死都怨恨着他,以至于早早转生,不愿在底下等着他。
“阿爷,你又在喝酒么”就在沈秀沉默的时候,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女掀开帘子走进来。
当年带着幼女出逃,沈秀将女儿取名为沈幸,从小在北漠长大的女孩儿并不觉得自己与北漠女子有什么差别,她跟着北漠贵族家的女儿一样长大,等到了年岁,便嫁给了北漠青年吉木图。
他曾经想过若是守着女儿就这样了结一生也未尝不可,可他的女婿是哈兰米尔草原上阿拉坦部落的世子,他娶她一半是真心的喜爱这个温柔秀丽的少女,另一半也是瞧上了沈秀制作火器的本事,等到后来科尔多统一草原,沈秀深的科尔多信赖,吉木图对沈幸也就越发在意。
可是命运总是会在沈秀觉得可以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扼住他的咽喉,沈幸在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下女儿宝音之后撒手人寰。</p>
<strong></strong>那时候他还在闭门研究火炮的改造,等知晓了女儿的死讯已经是在她要安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