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的视线又落到了灰蒙蒙的窗户上, 透过蒙尘的玻璃勉强能看到有不少模模糊糊的暖黄色光斑交融映照。
陈溺走至窗边, 用一张纸包裹住窗扇下方铁锈斑斑的栓子, 栓子的一头是鱼钩状,勾住钉在窗框上的铁圈。
不怎么牢固的窗框与窗棂上刷了一层红漆, 漆层干涸至裂开,也几乎快要掉没了。
在陈溺将那扇窗子推开时,镶嵌在窗棂之间的玻璃摇摇欲晃, 好似随时都有剥落的可能。
村头与村里的道路上看不到人影, 和陈溺他们一样从外地赶来的人各自找到了可以用来居住的空屋, 暗沉光芒从一座座小土屋的窗与不怎么严密的门缝中透出, 倒是把包围着箱井村的黑暗驱散了一些。
男青年关上发黑的木门, 抬起立放在墙边的横木门栓, 用门栓抵住了房门。
黑滋尔:“你在看什么啊”
陈溺转头看了他一眼, 又收回视线, 再次投向屋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空屋子不觉得奇怪吗”
男青年拍掉手上的灰, 走到窗边,探出头看了一圈, 见怪不怪地说:“很正常啊, 人往高处走, 像这种村子留不住人的,年轻人出走, 老的寿归正寝,屋子自然就空下来了。”
陈溺:“就算离家,也应该会把门锁上。”
想想黑滋尔是怎么推开房门的空屋的房门里面没有落锁, 外面也没有锁,随便来个人,伸手一推门就开了。
一家这样就算了,家家户户都这样……那么多的空屋,眨眼间就住满了人。
千黛说:“管他呢,反正我们就只在这里呆一晚上就走,现在又不是游戏期间,不会发生什么怪事的。”
陈溺保持沉默,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没有看到陶静的冤魂,所以才能放心大胆的说出这句话。
木板床上的旧被褥被黑滋尔丢到了墙角,他脱下自己身上的长大衣铺到镀了层油光的旧木板上。
他的大衣平铺上去,让一个娇小点儿的姑娘睡上去没问题,陈溺好说也是一米八几的人,除非是蜷着,要么总会蹭到木板上。
黑滋尔擒着陈溺的手腕,将他拉到木板床边:“我抱着你睡。”
陈溺低下头,扫了一眼床板:“两个人睡上面,你也不怕这木板塌了。”
黑滋尔笃定道:“不会的。”
千黛抱着自己的挎包,缩在藤椅上,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回想起来任典岛,心里有些发涩。
条件有限,陈溺不想睡在床上,也就只能在黑滋尔身上凑合睡一晚上了。
男青年找到一把扫帚,把地面上的灰扫干净,他没那么多讲究,穿着衣服躺在地上也能睡着。
门窗不怎么严实,是不是有凉飕飕的风顺着缝隙吹进来,屋里连一床可以盖的被子也没有,缩在椅子上的千黛与睡在地上的男青年夜里被冻醒好几次。
再看床上,先前嫌东嫌西的陈溺缩在身下人的怀里睡得最是香甜。
就连陈溺本人也觉得自己这晚上很难睡着,可躺下后,被暖烘烘的气息包裹着,很快就产生了倦意。
黑滋尔平缓有力的心跳如同催眠曲,一点点缠绕住他的意识,拖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千黛被冻醒了两三次,也没了睡意,掏出手机蹲坐在椅子上打发时间。
蹲在椅子上时间久了,身体有些发麻,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无意间瞄到窗外仍有几个屋子的窗透着光亮。
是他们进入村子前就看到的那几家亮灯的村民家。
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是凌晨三点。
仔细想想,确实有些古怪,住在这村子里的人集体性失眠
千黛摇摇头,甩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倒坐回藤椅上,从包里翻出手机充电宝,一边充电一边刷微博解闷。
冬天,天亮的晚,七点的时候天也才蒙蒙亮,还沾了些夜色。
陈溺被一阵走动声吵醒,土屋的隔音很不好,外面有个风吹草动屋里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吵杂声扰人清梦,陈溺翻了个身,仍旧不愿睁眼,发泄似举起拳头狠狠砸向身下的“床”。
陈溺首先意识到触感有些不对,紧接着沉闷的哼声由头顶传来,顿时彻底没了瞌睡,睁开双目,抬起头看过去,对上黑滋尔饱含控诉的视线。
千黛听到闷响过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是黑滋尔被打了,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只有一双眼睛在转动,盯着床上的两个人,大有见形势不对就打算立刻逃离家暴现场的架势。
陈溺坐起身看向窗外,选择性失忆忽略掉先前发生的事情,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黑滋尔摸了摸受了一记捶击的胸口,双眼微微眯起,不满于陈溺就这么忽略自己:“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陈溺想了会儿,在他肩前拍了两下:“手感还行。”一句不算夸奖的夸奖说完,他又转移开话题问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千黛回过神:“太冷了,都睡不着,所以大家干脆天一亮就出门找村里人打听陶静家的事。”
陈溺双脚踩到地面站起身,他是醒来后才觉得有些冷,一晚上睡得挺好,对千黛所说的话无法感同身受。
背包里有洗漱用品与独立包装的小零食,陈溺含了一口漱口水,推开门走出去,手里还拿着一袋饼干。
昨晚和他们一起的青年一早出去转悠了一圈,正好回来,路过陈溺身边时,打趣地说了句:“还以为你得睡到下午呢。”
陈溺扫视村落一圈,两三家土胚房外有几名本村人正坐在家门槛上,脚边放着木盆与绿油油的青菜,埋头干着自己的事,根本不搭理围在他们身边的外乡客。
会跑到这里来事后报复的大多是暴脾气,有些直接把怒气撒到了那些村民身上,甚至还想动粗。
他不抱多少希望地问道:“打听到什么了吗”
样貌平平的男青年撇下嘴角,摆摆手说:“没有。”
陈溺点头,回过身正想问问黑滋尔有没有什么办法,却见他出神眺望远处,黑到极致的眼瞳中隐隐约约流露出些好奇。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村子北面的山林,山林里的树光秃秃的没多少叶子,只剩下错综复杂的枝桠交相辉映,离得远了看,便觉得那山被一张黑色的网笼罩着。
有一块成排的灰白色,突兀的出现在黑网之中,尤为显眼。
陈溺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举起来对准了山林间的那一排排灰灰白白的点阵图,镜头焦距调到最大,终于看清了那些东西是什么——一块块石碑。
千黛就站在旁边,也借机瞄到了手机屏幕中的画面,猜测道:“这座村子交通不便,村子里要是有有人死了,估计都是直接葬在山林里的吧。”
陈溺说:“去那里看看。”
他想着陶静的父母就算找不到女儿的尸体,也有可能给她立块空碑,虽然几率不大……但只要有的话,石碑上应该就能找到陶静父母的名字。
千黛嘟哝道:“山上的墓碑比村子里的房子还多,什么鬼地方。”
有外乡客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过来询问:“要是找到了,你也和我们说说。”
通往山林的路不好走,没有人修过,全是靠着脚步踩出来的,泥巴路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稍不留意还会踩空。
有几个外来人跟着陈溺他们一起上了山,一路上嘴里都在愤愤不平地嘀咕,真要是找到了陶静的墓,估计他们会忍不住冲动上去给砸了。
山上的树木参差不齐,年迈较久的树上挂着两三个鸟巢,陈溺他们没走多远就瞧见好几个,奇怪的是却没有看到一只鸟,或者听到一声鸟鸣。
一行人的脚步踩过枯枝树叶,劈啪作响,通往山上的路没有台阶,很容易打滑,黑滋尔寸步不离地跟着陈溺,用手扶着他。
千黛说:“我老家也有差不多的大山,冬天比这里还冷,也没安静成这样,感觉不大对劲。”
男青年点点头说:“对啊,我看山上的树也和死了一样,连松柏也光秃秃的。”
陈溺没说话,他一直觉得有东西跟着他们,时不时回头看两下,没瞧见什么可疑的人,同行的和他们一样是从c042区域赶来的人,谁也没盯着他看。
这座山看着矮走起来却十分费劲,等他们抵达半山腰处的石碑群,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近距离看石碑的数量更是可观,一部分墓碑前杂草丛生,枯黄的草立得比碑还高,很久没有人来扫过墓的样子。
目光越过拔高的草丛,陈溺看到了两个人头,那两人白发鬓鬓,背对着他们站在一块石碑前,肩膀一耸一耸的,样似在抽泣。
有人眼尖地瞧出了点儿什么,压低声音对同伴说:“你看那个男人的背影,很像是上一局来收快递的那个快递员。”也就是陶静的父亲。
千黛等不及要上前一探究竟:“我们过去看看!”
她拨开手边的枯草,好像走在没过腿的水中似的,一边走一边用手划拉两下。
剩下十几个人见状也跟了上去,齐腰高的草堆顿时塌陷下去一块。
黑滋尔望着陈溺的侧脸,只剩他们两个人在原地停步不前了。
他拿不准陈溺的想法,低声问道:“不过去”
陈溺轻微地晃了下脑袋,视线还黏在墓碑前那两人身上,嘴唇缓动吐出几个字:“再等等。”
不大对劲,还是再观望一番为妙。
在千黛一行人拨开草林之前,那些枯草笔直的屹立,不折不弯,不像是有人走过去的迹象。
再来就是,走在前面吃亏,还得负责开路。
争执在陈溺还没做出要不要走过去的决定前爆发开来,走过去的那些人之中的几人,认出了墓碑前的人是谁,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开干。
两个村民在女儿的墓碑前被踹翻在地,他们用来祭拜的水果也全数被踩烂,显然是突发状况令他们整个人懵了,迟了一两秒钟,才爆发出哭嚎。
他们说的乡里话,陈溺也听不懂,不过外来者的叫骂声倒是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清晰。
陈溺:“你听得懂那两个人在说什么吗”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指望黑滋尔能给他答案。
没曾料想,黑滋尔还真的听出了那叽里呱啦的乡土话是什么意思:“那两个人说自己的女儿可怜,我们还来这里欺负他们。”
陈溺有一瞬间的痴呆,他在想黑滋尔怎么能听懂和外语差不多的方言。
不仅黑滋尔听懂了,千黛也听懂了,就只有他跟个弱智一样,有种村里人进城鸡立鹤群的错觉。
千黛一脚一脚狠狠地踹着石碑,把立在土里的石块踹翻了还不解气。</p>
她指着陶静父母的鼻子骂道:“你女儿可怜,我们就不可怜了我们招谁惹谁了你的狗女儿是我们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