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赶了一天的路,本来就累了,撑着一口气,硬是拽着宜容的手,似乎是怕她跑了。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还嘱咐傅明远,"明远啊,你护着你妹妹啊……"
曹老夫人歇下,宜容小心翼翼将自己被拽着的手缩回来,与傅明远对视了一眼,两人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门外已是天黑了,初夏的夜风拂过,清凉中带着丝丝的花香,似乎是隔壁院子荷塘里传来的,沁人心脾。
傅明远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夜路黑,我送公主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道上,傅明远手里提着的灯笼散发着莹莹的光,偶有飞虫傻乎乎闷头往上撞。
宜容被曹老太太弄得有些懵了,此时才想起来,曹家哪里来的小小姐,曹缺膝下分明无子无女,哪来的女儿?
她好奇也好奇得大大方方的,眨眨眼,就冲着身旁沉默的郎君问道,"宜郡公膝下有女儿么?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不知为何,宜容觉得,他提起这个话题后,身旁的郎君周身的气息都冷了几分,半晌,才不冷不热回了一句,"曾经有,如今不在了。"
他的神色冷冷的,宜容也不是个好脾气的,登时便气笑了,心道:我陪你家老太太这么久,不过是问了一句做了谁的替身,就这般冷言冷语,这算过河拆桥么?
甭管傅明远本意如何,宜容却是恼了,她不会和老太太这么个老人家计较,却也不会去受旁的郎君的气。
她加快步伐,三两步越过傅明远,朝自己的院子走去,直到走到自己院子了,才冷冷说了一句,"傅大人慢走,我不送了。既然曹老夫人也来了,那过几日便启程回建康。"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回了院子。
傅明远再傻,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女郎这是生气了,看着公主消失的衣角,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转身走了。
方才两人同行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傅明远独行的时候,倒是察觉到了些许的孤寂来,明明从前在府里,他也是这般独来独往,为何今日才觉得孤寂起来?
傅明远自嘲的笑了笑,大概真的是年纪大了,所以才忽然多愁善感起来。与他同辈的郎君,大多早已有了家室,膝下也有两三儿女,倒是显得他格外孤寂起来了。
他不由又想起了今日曹老夫人的举动,琢磨着要写信给义父,让他准备好府医在府里候着,最好能请宫中的太医,来替老太太把把脉。
只是,老太太犯病,免不了要提一提缘由,他就是不说,郡公也会问。到那时候,郡公怕是会迁怒九公主。女儿是义父的软肋和逆鳞,旁人碰一碰,他便要勃然大怒。若是知道老太太错认了人,还将萧家人错认,怕是无论如何也会迁怒。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想好如何为女郎说好话,一路回了书房,斟酌措辞,写信到半夜,才算是歇下了。
接下来几日无事发生,回建康之事也正式提上了议程。
一路上有傅明远带人守着,愣是连个黄毛小贼也没撞见,顺顺利利回了建康。
阿宛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熟悉的街道,雀跃道,"公主,咱们很快就要进建康城了。"
宜容随意"嗯"了一句,继续替老太太念着话本。说起来,这一路上顺利是顺利,就是曹家老太太一直犯癔症,一路上都跟着宜容,一句一句"心肝肉乖孙孙"的喊着。
宜容对着老人家,实在发不出脾气,也只能好声好气哄着,与老太太坐着同一辆舆车,时不时问上一句"渴不渴饿不饿",倒也用不上她亲自伺候。
不过,老太太还是很黏她这个"假孙女",虽说不用她伺候,宜容也不吝啬于陪一陪她,就当可怜可怜老人家,为自家祖母祈福了。
宜容念完一小段,这是赵副将顺手买来的话本,原也就是打发打发时间用的,因此故事不讲究真假,只讲究一个"曲折",颇有几分荒唐。
讲的是一个士族家的女郎,瞧上了个庶族的郎君,不顾家中长辈反对,私下与那郎君奔家了。好在那郎君生来神力,居然步步高升,成了朝中的大将军,反倒是那士族日渐式微,渐渐要依附起大将军来。大将军倒不是那种负心汉,非但不记仇,还以德报怨,与那士族人家重修旧好,两家人成了正经的姻亲,原本不被认可的婚事,也成了桩人人称道的好姻缘。
且不去较真,好好一个士族女郎,如何会与一庶族郎君有交集,居然还暗生情愫,就是这"大将军"的晋升,分明就是仿造的宜郡公曹缺的生平!
这样自吹自擂的话本,赵副将居然好意思拿来,偏偏老太太听得泪汪汪的,听到那士族女郎诞下女儿的时候,更是直接哭了出来,还是宜容好说歹说才哄好了。
曹老太太见自己亲亲孙女不念了,也不催她,还笑眯眯捧着水给她喝,"渴了吧,等到家了,让你阿父给我们念,容容你跟我一起听着就好。"
宜容笑着应下,心里却是在想,等到了建康,怕是没机会再见了。
曹缺多么讨厌萧家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可不会傻乎乎去惹怒曹缺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