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允,他要护着女儿……一旦季沧亭把成钰找回来,说什么都晚了。
一路走来,如履薄冰,到了这一步,怎能因为他一念之差而全盘皆弃
——你知道让一个软弱的恶人洗心革面重新来过需要什么吗那就是让所有知道他恶事的人都死去,他就会回归到初心。
成太傅的话言犹在耳,石梁玉满脑子都是季沧亭被成钰带走的画面,眼前一片空寂,鬼使神差地,一句虚言就已说出了口:“家国重任,季侯不让一个女儿家承担,又为何让长公主一个女人担下”
季蒙先蓦然睁大了眼睛,冲过来抓住石梁玉的领口:“你……说什么!”
一隙寒风在令人窒息的屋内陡然蔓延开来,石梁玉幽然如鬼魅的声音徐徐荡开。
“您知道这段时日,为何再也没有炀陵发来钳制崤关用兵的圣旨吗您不知道,您在边关当英雄受尽万人尊敬,您不知道……您的妻子,襄慈长公主,她怕石莽再次挟天子加害于你,亲手把陛下送走后,服毒自尽了。”
那年三月春城飞花犹然在目,好似昨夜还依稀梦见过他解甲归乡后,伊人在家门处青衣相候的画面,今日梦醒,却已是物是人非。
“襄慈……自尽了”季蒙先松开他,无神地喃喃着。
石梁玉脑中一片混沌,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将季蒙先看作了抛妻弃子的石莽,口中的话语也不自觉地越来越残忍。
“侯爷原是这般在意么她在炀陵忍受风言风语时,侯爷没回来,她被囚禁在宫中时,侯爷还是没回来。离世之前,她还在问,可侯爷还是以所谓大局为重,连最后一眼都没来得及见她,您可知道,她最后……死、不、瞑、目啊。”
……
苟正业在楼下一众兵士恨不能寝皮食肉的目光下,浑身颤抖,他已经看到远处有行刑的刀斧手磨着斩首所用的刀,深知不久后这把刀便要落在自己脖子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想晕过去,但看守他的老彭一见他有晕过去的迹象,马上便是一桶冷水浇下。
“还敢睡死在崤关外的将士们可是连瞑目的功夫都没有!”
此时,两个侍卫正送了石梁玉下楼,苟正业一见,连忙咬紧了堵嘴的麻绳,朝着石梁玉呜呜叫了起来。
石梁玉抬起一双麻木的眼,定定地看了苟正业片刻,转步走过来。
老彭对石莽也是恨之入骨,连带着石梁玉也防范了起来,横在他面前,满眼警惕:“你要干什么即便侯爷松口,我老彭也是绝不会放人的!”
石梁玉微微低着头,道:“我知道他罪不容诛,无意带他离开,只是他家眷托我带来一只香囊,便是他即将就死,也请将军网开一面,让他带着家眷送来的东西上路。”
“死都死了,要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老彭虽是嘴上不愿,但也让了开来,让石梁玉将一只香囊挂到苟正业脖子上,又问他身后的侍卫,“怎么,侯爷是不是打算治他的罪了”
侍卫答道:“侯爷说石廷尉与石莽之事无关,让他直接回去。”
老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也从季沧亭处听说过石梁玉的身世,知道这个可怜人跟石莽也不算一条心,满腔火气稍减,道;“因为郡主当你是朋友,我老彭才没对你直接动手。我劝你直接回老家隐姓埋名去吧,别跟着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爹了,等我们将崤关守下来,马上就会回炀陵收拾他。”
石梁玉的五指在发抖,他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看到那份遗诏的一刻,所有的事都注定了。
——我将让你升为天上的大日,即便是余晖,除了我,也没有人能离你更近。
……
厄兰朵,草海。
“郡主,我们回去吧,使节团的人都找到了,还是没有成二爷的消息,他恐怕……”
雪山上萧冷的风掠过茫茫的草海,沙沙作响的叶子扫过满是细小割痕的双手,季沧亭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也听不到。
跟着她一路到此的将士不敢再说下去,直到天色渐暮,路过的牧人告知他们这个地方是狼王的领地,几乎无人可从狼群的口中逃出,所有人才确定下来。
成钰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郡主……”有人艰难地开口,想要劝告几句,却忽然看见天边处的方向传来微弱的红光,正要开口,忽见季沧亭下了马,单膝跪在草地上。
“嘘……别说话。”季沧亭的声音嘶哑异常,但语调却是冷静的。在身后人诧异的目光下,她拨开面前的草丛,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
“郡主,不找了吗”
季沧亭紧紧握住手上的泥土,没有回答对方的询问,起身面无表情道:“情况不对,王庭已毁,单于已献上降书,为什么王庭附近还有调兵的粮草”
她手中的泥土掺杂着一些新鲜的青稞麦,这是匈奴的主粮。
将士们立即警惕起来,道:“莫非是单于撕毁和谈”
“不会,那老单于安于享乐,没那个胆子,除非……是兰登苏邪谋反了。”季沧亭重新上了马,道,“走,转去王庭一探究竟。”
“那……成二爷不找了吗”
季沧亭一僵,连袭光都不动了,转过头来想看她,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茫茫的草海彼方低声喃喃道——
“你不准骗我,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