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棋一般三四十分钟一盘, 一盘两人, 各执牛子、马子, 当一方的棋子将对方的棋子完全从棋盘上赶走即这一方赢。
布鲁克王国的王室相当青睐飞行棋这个闲暇时的娱乐活动, 缇娜公主殿下又是其中翘楚, 可以说缇娜公主殿下是整个王室下棋下得最好的人。
但最近缇娜公主殿下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真实水准。
这要归咎在今年的飞行棋大赛冠军,是个银头发的少年,他进宫后, 今天陪了喜爱下棋的公主殿下下了三盘棋。
三盘棋。
一共花了不到十分钟,平均每盘三分钟。
公主殿下从来没有输得这么快过。
往届的飞行棋大赛冠军尊重也罢, 谦逊也罢,多多少少都会让王室成员几分,当然缇娜心气高, 也无意新的冠军给她放水, 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十分钟三盘。
“这太快了吧”缇娜不可思议道,懊恼地揪着鬓角的卷发,“今天第四次了,每次都没撑过三分钟, 为什么会这么快”
棋盘上, 公主殿下的牛子已经一个不剩, 满盘皆马子。
公主殿下对面坐着的银发少年不慌不忙地抿了口红茶, 沉稳道:“还要再来一次吗公主殿下。”
少年被勒令丢掉了他神秘的银面具, 换上了合乎王室礼仪规范的贵族衣饰, 让他看上去贵气逼人, 像王室年轻的皇子,而不是飞行棋家。
这是洛修斯成为最强飞行棋家的第三天,他昨天来的王室,一开始仅仅是缇娜仪式性地要与今年的飞行器赛冠军下两盘,但在半个小时内输在洛修斯手下十四盘后,缇娜公主殿下就不让洛修斯走了,让他住在王宫里。
直到她能在洛修斯手下撑过五分钟为止。
这很让洛修斯意外,又正中洛修斯下怀。
他正想找个办法在王宫中待一段时间。
好观察教皇阁下对可怜的缇娜公主的不轨之事。
弗拉德已经来布鲁克王国了,但洛修斯目前尚未见到教皇阁下以教皇阁下莅临人族王国的仪仗和荣光,他一个小小的最强飞行棋家是无法见到教皇阁下的尊容的。
但没关系,能见到公主就行了。
对于目前的状况,有两件事存疑,首先是弗拉德为什么会突然来布鲁克王国。依照之前现任圣子的说法,弗拉德已经深居教廷之中很久不曾出现过了,在原本的命运线中,相当于弗拉德深居在教廷中上千年的时间,一朝离开藏书阁就去了布鲁克王国。
而弗拉德在布鲁克王国什么都没做。
除了威胁、逼迫、强制可怜的缇娜公主殿下,让她早日从女孩变成女人。
然后刺激到暗恋公主殿下的天命之子,让这对苦命鸳鸯早日定情。
缇娜公主是洛修斯的第一个八分之一,带走了洛修斯的处子之身。
在花坪中追逐蝴蝶的缇娜公主一见钟情后,弗拉德直接将缇娜指定成下任圣女然后带回了教廷。
只是因为他之前的影响,不知道原本的命运是否还会这样发生洛修斯不知道他是否再会成为新任圣子,但目前新任圣子圣女的选拔已经被教廷中止了是不争的事实。
缇娜公主恐怕不会再成为新任圣女,不知道弗拉德还会不会带她回教廷。
除了弗拉德这边存疑,另一边存疑的是缇娜公主殿下
不知道公主殿下还会不会按照原本的命运线,爱上洛修斯。
依洛修斯看来,几率不大。
不过他也无意成为公主殿下的伴侣,与她繁衍后代。
洛修斯将思路大致简单地梳理了一遍后,缇娜公主又在他手下迅速地输掉了第四盘。
公主殿下的头样很精致,水蜜桃似的泛粉的腮,紫罗兰似的眼,唇像精致的弓。她睁大眼盯着又输得一塌糊涂的棋盘,终于露出一丝愤愤不平:“每次都这样,你是怪物吗”
银发少年不急不慢地将棋盘归零,语调没有上升起伏地安慰她:“昨天两分钟,今天三分钟,你已经进步了。”
缇娜公主瞪了他一眼:“谢谢夸奖”
缇娜公主输给他十八盘棋让两个人有了初步的友谊,洛修斯踟蹰了一会儿,长刀直入问:“公主殿下,我可以询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缇娜公主回应得直率,于是洛修斯直接问:“教皇阁下来了布鲁克王国,你见过他吗”
“教皇大人”缇娜公主听到教皇愣了一下,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我远远地看过他一眼,他是昨夜来的王宫。”
洛修斯问:“他在王宫”
缇娜公主点点头,脸颊飞上两朵羞赧的红霞:“我第一次见传说中的教皇大人,我以为会是一个威严的老者,但他一点都不老,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
洛修斯对缇娜的话颇为赞同,也点了点头:“他是很老了,但他将青春保持得很好。”洛修斯回想起弗拉德那双海青色的眼瞳,“他的确很英俊。”
缇娜闻言惊道:“洛修斯,你亲眼见过教皇大人”
洛修斯握茶杯的手一僵,试图把刚才说的话圆回来:“我去过神心国,有缘见过教皇阁下的尊容。”
公主殿下似乎还想跟洛修斯说些什么,恰时公主的侍女推门而入,礼道:“公主殿下,前花园您去年种下的雀尾花开了,您要去前花园看看吗”
缇娜公主被迅速转移了注意,兴致勃勃问:“雀尾花开了今天开的吗我当然要去了”她回头看向还坐在象牙棋盘前的少年,说,“今天我们就先下到现在吧,明天明天上午我们继续下棋。”
洛修斯正想起身离开,忽然想起公主殿下似乎现在要去的是“花园”这个地点。
教皇阁下对缇娜公主一见钟情的地点就在花园。
他需要在暗中观察弗拉德的行径,观察他是否会对缇娜公主不轨如果不轨,那么为了名望,洛修斯会承担起保卫公主殿下贞操的重任。
捍卫正义是最强勇者的归宿。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问:“你介意我和你一起花园赏花吗”
初入盛夏,日光很盛,烤得空气都有细微卷曲,再怎样珍奇可贵的花草,也一样地在这样的暑热中蔫巴巴的了。
但力量强悍无论是攻击力还是治愈力,拥有强大自然力量的勇士们不会像普通人那样遭受夏热冬寒的侵袭。
王国的“黑鹰”立作长列排开,黑铠黑面帘将他们完全遮盖在了金属之下,但没有一个黑鹰之军的士兵在热气中摇摇欲坠。
意味着至高无上的重六芒星从前花园的白石路径上铺展开来,漩涡似的转动着。
在重六芒星出现的瞬间,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洁净的纯白花瓣扬落在路径上。
教廷的侍女从重六芒星中现身,登上俯瞰着前花园的阁台,阁台之上,布鲁克王国的国王、王后、阁老等贵族早已在此等候。
然后是白衣白三角冠的白衣主教。
白衣主教们纷纷落座,神情平和,没有不可一世的傲慢,也没有友善亲近的笑意,不言不语地坐到他们的坐席上。
阁台上,只有当中的那个座位还空缺着。
在阶梯之上,在国王与王后之上。
重六芒星在白衣主教们走来的路径上消退,却在当中那个座椅下出现,像严谨转动的机械齿轮,男人修长的双腿渐渐显形,然后是他奢丽的刺金白色长袍,他端正的姿态。
他是教皇。
他用海青色的眼注目向下座敬畏的众人,瞳孔中星光碎裂的深金圆环似乎在转动,让他看见下一刻会发生的事。
他威仪很重,带着教诲世人的微笑:“我将倾听你们内心的话语,诸位可尽言。”
教皇背后即俯瞰前花园全景的高台。
他身前是王国教廷众人,身后是高台下的前花园。
他看得见短暂未来中会发生的一切。
他在前花园中看见了布鲁克王国的公主。
看见了能破除他诅咒的解药。
弗拉德是贵族,他生下来便是贵族。
或说他是王储,唯一的王储。
他生在世间尚只有六个种族的时候,那时精灵族不曾出现,不死族不曾诞生,妖族将仇恨与野心伸向人族的领地,两族征战不休、血流漂杵。
那时人间一片混乱,人族被妖族杀死,被人族杀死,人族杀死妖族,人族杀死人族。
弗拉德是王储,王室让他以王储,以被人敬仰的身份活到十五岁。
直到十五岁,王国消亡。
父王的头颅被敌人砍下悬吊在都城城门上,母后曝尸在父王的头颅旁边,王宫中屠宰牲畜似的堆满了尸体,那些尸体是弗拉德的亲眷、友人。
敌人在他父王的头颅下欢呼,用长剑穿透他母后袒露的胸脯。
人间混乱,他的敌人是和他一样的人族。
弗拉德从王宫中逃出,他的敌人寻觅着他的踪迹,要将旧王国所有残存下来的余孽一举铲除。
他只有十五岁,力量薄弱,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活下来了。
没有人救他,他也弱小得不配自救。
只是黑暗从地狱涌入了人间,将人间变成了新的地狱,力量达到极致可以到什么样的地步弗拉德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的人族、妖族,包括追杀他性命的敌人,一并被碾压成烟尘,尸骨无存。
弗拉德知晓世间有神明的存在,他生来直觉敏锐,但他直觉从地狱中奔流而出的黑暗,绝非神明的力量。神明不会置身在地狱,那里是恶魔滋生的罪孽之地。
地狱中的黑暗,是神明之外的力量,或者说是被神明抛弃的力量。
他发誓变强。
直到他死。
如果神明不现身,光无法普照到他,他便走向地狱,向神明之外的力量寻求变强。
他如愿以偿了,他从王储变成败犬,又从败犬走到万万人之上。
弗拉德从黑暗中索得了近神的力量,黑暗让他如神明一样知晓世间万事,让他的直觉被提升到了极致,让他能直接看见短暂的未来。
但他还想变强。
因为他想杀死神灵。
直到弗拉德有一日在山似的白骨堆中看见了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色长袍,浅金色短发,暗色眼瞳中含着深刻的慈悲,他赤脚落在尖锐的骨堆中,躬身抚摸过死者的肋骨头颅。
在看见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弗拉德便知道了他是谁。
弗拉德有了强烈的。
他想干他。
亲吻他的眼睑,含着他的手指,让他扭着腰喘息,忍耐不住地哭叫,从神坛上跌下来,被污秽的造物拉入的深潭,永不得脱身。
弗拉德不在男人的身边。
他仅仅用意识细致地看过男人的每一处线条,或说神明的每一处线条。
神明复活了一副白骨,那是不死族的王。
神明的嘴唇在眼前张合,弗拉德胀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