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动静,总是格外引人注意,尤其是在有心人的眼中。
齐王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究竟是功成名就、流芳百世还是一败涂地、全军覆没,就看今晚了!”
“朕的旨意,皆在圣旨之上……”太子和执政们匆忙赶到宫里,皇帝已经回光返照,将遗旨交给赵晨光后,皇帝便闭上了眼睛。
禁军之中,齐王的人早就潜伏在那了。当那一声‘陛下驾崩’传来时,齐王的人瞬间行动,文武百官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被齐王的人团团围住。
“大胆!”宗室之中德高望重的皇太叔第一个站出来怒斥齐王,“你可知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莫非你要学你弟弟,也行那谋逆之事吗?!”
齐王冷笑不语,目光淡漠地看着被侍卫护在身后的李懋。成王败寇,就算他是父皇钦点的太子又如何,不到最后时刻,又有谁敢肯定这江山会落到谁的手里呢?
“皇太叔,您息怒。”齐王踱步而出,目光镇定地移过赵晨光的脸,淡然道,“我并没有任何不敬之心,只是父皇这些日子早已不满太子所为,暗中将皇位传给了我。不信的话,就请出父皇遗旨吧。”
齐王的话一出,在场众人面色各异。有人露出迟疑,有人坚决不信,也有人半信半疑。
皇帝的荒唐,众人都是早有领教的。他若是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决定,也不是不可能。众人的目光从太子与齐王身上移开,最终落到了赵晨光身上。
陛下的遗旨,正是交给他的。
万众瞩目中,赵晨光走到了殿中央,从袖子中拿出了明黄色的圣旨。
“这是陛下临终前交给臣的遗旨,诸位大人都可见证。”
一边的几位执政纷纷点头,证明赵晨光所言非虚。
齐王却暗中勾了勾唇角,真要做手脚的话,哪怕是众目睽睽之下,依旧可以无缝地调换圣旨。
赵晨光打开圣旨,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读出旨意:“太子李懋,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不可能!”齐王脸上的表情从自信满满到惊楞呆滞再到愤怒癫狂,他看着淡然如故的李懋,再看向一脸正色的赵晨光,忽然明白过来,恐怕赵晨光暗中早已投靠了李懋!而他还傻傻地将希望寄
托在他身上!
齐王回头,便对上叶铭有些得意的眼神,他的身后,站着顾行云与邱俊林,皆是俊朗青年,意气风发。
而齐王带来的亲兵不知何时都不见了踪影。齐王明白了,只怕这些日子李懋的颓废根本就是做戏,他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自己往里面跳呢!
齐王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前所未有的求生欲令他不得不放下尊严,迅速给自己寻找开脱的借口:“老五……不,太子殿下,父皇病重期间,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是我误解了父皇的意思!”
齐王屈辱地跪倒在李懋跟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在他以为自己就要站上巅峰的时候,却又一脚将他踢了下来。
爬得越高,摔得越疼。若是不曾近在咫尺,他也不必如此执念。
齐王垂下了高高在上的头颅,他知道,李懋不会信自己的这番言论,可是只要他不承认自己有夺权之心,李懋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立即下令处死了他。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李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飘忽:“手足相残,这是父皇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无论你今日抱着什么目的,等父皇入土为安,孤再与你了断!”
“殿下圣明!”以赵晨光为首的百官,跪下高呼。这一刻,天上地下,泾渭分明。
齐王跪在地上,低下了头颅,还不得不叩谢隆恩。
“将齐王暂且圈禁于王府内。”李懋一声令下,禁军立即上前,“王爷,请吧。”
看着黑压压的禁军,齐王双腿犹如千斤,一步一步,走向王府,又或者,是属于他下半辈子的监狱。
齐王府里,一身素衣的赵倩然抚摸着肚子,脸上流露出压抑的疯狂与紧张。
陛下驾崩的丧钟早已响起,她知道,齐王一定动手了。究竟是一日成王,还是一夕落败,就看今晚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平缓着呼吸。还好自己下手够快,怀上了这个孩子。否则,皇帝驾崩,身为儿子儿媳,她和齐王不得不再守孝三年,三年内,又会发生多少变故,谁知道呢?
“王妃,王爷回来了!”青儿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内,脸色惨白。赵倩然猛地起身,心头掠过一阵不详:“王爷回来,何必如此紧张!”
“王爷、王爷是被禁军押送回来的!”
“什么?!”赵倩然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青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倩然焦急地问,她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忽然有些沉甸甸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顾不上这些,只一心追问齐王的下场。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刚刚在前院,看到禁军押送王爷回府,还将王府团团围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赵倩然扶着有些沉重的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急急忙忙往前院赶去。到了前院,赵倩然便发现王府里早已变了天,王府被禁军团团围住,王府的侍卫跪在一边,不敢挣扎。
而齐王,静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看不清他的脸,可是赵倩然却看到他身上笼罩的暮气。
这是……败了吗?赵倩然身上忽然涌起一股凉意。难道说,齐王也和周王一样,落得被圈禁的结果?而她,注定要陪着他在这方寸之地,蹉跎余生吗?
“王爷……”赵倩然失神地喊着齐王,齐王听到她的声音,缓缓抬头,一双黝黑的眸子冷冷地盯着赵倩然。赵倩然忽然便感觉自己好似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呵……”齐王看到赵倩然,便想起赵晨光的背叛。输给李懋,他更多的是不甘,但是赵晨光竟然敢背后插刀,那就是痛恨了。
“连你也来看本王的笑话吗?”齐王的眼中浮现出令人心悸的赤红,他摇晃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赵倩然。
没有人阻拦他。皇上下令,将齐王押送回王府,可没说在王府里,还要限制他的自由。
“你们父女俩……拿本王当傻子……”齐王一脚踢开赵倩然的侍女,在她惊恐的目光中,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提溜了起来。
赵倩然拍着他的手,拼命挣扎:“放、放开我……”
窒息的恐惧随之袭来,赵倩然惊恐地看着齐王红色的双眼。他是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孩子……孩子……”赵倩然忽然想起自己的肚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边嘶声吼着,齐王的眼神中回复一丝清明,赵倩然的侍女趁此机会冲了上来,撞开齐王,赵倩然顺势跌落在地,总算脱离了齐王的桎梏。
“王妃……您还好吧?”侍女担忧地扶起赵倩然,赵倩然捂着脖子,不断地喘息着,刚要站起来,却发现小腹好似被人捶打了几拳似的,痛到不行。
“我的肚子……”赵倩然惊恐地发现,下身似乎淌出了什么温热的东西,紧接着,便听到侍女惊恐的大喊:“血!”
赵倩然低头,便看到自己的裙摆上不知何时染上一片鲜红。
她的孩子……
一阵晕眩,赵倩然倒了下去,不敢置信地看着怔楞的齐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他能狠心到杀死自己的孩子?
齐王看着被众人围起来的赵倩然,心中有一瞬的空荡,他杀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一想起自己的处境,他又忍不住狠心,这个孩子,也许不出生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呢?齐王望着夜空,思绪飘回了父皇宣布册封李懋为太子的那一日。
他苦心经营了那么久,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而赵家的换嫁,更是激发了他内心的不甘。心爱的女人和渴望的皇位,他都要!
最终,他终究是一步一步走上了不归路,而这条路上,赵倩然与赵晨光,就是推波助澜的凶手……
一想到这里,齐王看向赵倩然的眼神,再次变得冷漠。
“为什么?这就要问你爹了。”齐王冷漠地看着赵倩然,“你爹下了一手好棋,只可惜,你却只是一颗弃子而已。”
竟然是她爹临阵倒戈!难怪齐王如此恨她!
赵倩然呆呆地看着齐王,眼前一阵一阵得发晕,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齐王府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汇报到了宫里。在先帝驾崩三日后,李懋在众臣的拜求下,三辞三让后,最终登基,而落败的齐王府,成为众人口中的忌讳之地。
赵晨光乃齐王岳丈,却又是李懋登基的功臣,众人对他的观感,格外复杂,真不知道该说赵宰相大公无私得好,还是说他自私自利得好。
“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齐王?”赵晨光好不容易找到空闲时间,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问题。赵晨光自然不关心齐王是死是活,但是赵倩然毕竟是他从小疼爱到大的女儿,陛下若是看在他的功劳上,能否让他将女儿带回家呢?
“说起此事,恐怕还要宰相出面。”李懋微笑着,“老四毕竟是我的手足,虽然犯了错误,但是他已经知错,父皇尸骨未寒,朕也实在为难,宰相大人乃老四岳丈,您说朕该如何处置他呢?”
李懋的话说得温和,但是赵晨光心中却忍不住一抖,陛下内涵的意思,分明就是如今齐王乖乖认罪,反而没了处置他的理由。这是要他再给齐王找个罪名?又或者,是让齐王自行了断?
赵晨光心里百般心思流转,最终心一横,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还怕什么?
“陛下放心,臣去劝一劝齐王殿下,他犯下如此谋逆的罪名,自该亲自与先帝请罪。”
李懋勾起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还是宰相大人知道为朕排忧解难。”
齐王府内,一片萧条。自从齐王被圈禁的消息传来后,府内便人心惶惶。王妃流产卧床,府内之事只能由李侧妃暂时接手。
圈禁于否,对于本就拘泥于三寸之地的李侧妃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没圈禁之前,她们这样的后宅妇人,本也没什么机会外出,如今,不过是过的更加清苦些罢了。
“王爷今日如何?”李侧妃问着身边的嬷嬷。
“今日赵宰相来访,正与王爷在书房会面呢。”嬷嬷小心翼翼地回答。
李侧妃在心里叹了口气,吩咐道:“让人送些茶点去。”虽然被圈禁了,一切供应不如从前,但是一盏茶还是拿得出来的。
而此时的书房里,齐王与赵晨光之间的会面,却并非李侧妃想象的那么友好。
“你还有脸来?”齐王冷哼,赵晨光不为所动,命侍从拿出准备好的酒菜,摆放到桌上。
“殿下,喝一杯吧。”
齐王看着那酒杯,一动不动,赵晨光率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口干掉,以示清白:“殿下,放心吧,没毒。”
齐王冷笑不已:“像你这般无耻之徒,谁知会做出什么下作的手段。”
“殿下,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赵晨光毫无悔色,“臣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连自己的女儿也可以当做弃子,你还真是迫不得己啊……”
“臣……毕竟不止这一个女儿啊。”赵晨光叹息着,忽然觉得身后多了一道阴影,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感觉腹部一阵刺痛,一把利剑竟穿刺而过。
赵晨光本能地握住穿过腹部的剑身,不敢置信地回头,却对上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熟悉的是,那是他从小捧在手心疼爱的亲生女儿,陌生的是,她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漠然而仇恨的表情。
“你……你怎么敢……”
“我怎么敢弑父?”赵倩然冷笑着质问,“你放弃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是你的亲生骨肉?!”他竟然选择了赵怡然那个贱人!积压的愤怒与不满,瞬间爆发,赵倩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一剑刺向了父亲。
“我没……”我没有放弃你,我只是选择了更有胜算的那一方而已……
然而赵晨光的解释,再也说不出口了。他瞪着不甘的表情,永远地倒下。
齐王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他是恨不得赵晨光去死,可是他没有想到,动手的人竟然是赵倩然。
她以前的娇弱温柔,原来都是假的。
“疯了……”齐王对着赵倩然冷漠的双眼,感觉到心头透彻的凉意,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你也喜欢她,是吗?”赵倩然歪着头,微笑着看向了齐王,她手中的剑,正一滴一滴的淌着血滴。
“来人!快来人!”齐王高声喊着,狼狈地躲开赵倩然的剑锋。
“啊!”一剑划破了胳膊,齐王惊恐地倒在赵倩然的长剑之下,赵倩然狞笑着,看向了齐王双腿之间。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你也永远别想再有孩子了!”一剑下去,齐王发出杀猪似的尖叫,片刻后,一切归于平静。
赶来的侍卫们看着屋里的惨状,全都忍不住抖了三抖。疯了的女人竟然会如此狠心,弑父阉夫……这么看来,周王恐怕也是被院子里某个女人给害了吧?!
“速去报于陛下!”侍卫一边控制住赵倩然,一边命人将已经昏迷的齐王抬出去,召唤太医前来医治。
太医前来看了后,只一个劲地摇头,就算是有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齐王府门口,两位戴着帷幔的女子从马车里下来。新任的骠骑将军叶铭亲自为二人赶着马车。
“姑娘,小心。”身着白衣的女子扶着那位身着翠烟衫的女子下车,二人走进齐王府,侍卫们全都低着头,无人敢窥视。
“赵倩然疯了,陛下将她交给齐王亲自处置,齐王却没有要她的命,只是关进地牢,每日折磨……”
“齐王被阉了之后,性情大变,阴郁异常,时而清醒时而癫狂……”
“……”
地牢里,传来齐王疯狂的吼声与赵倩然的哀嚎声,盼星一点一点地说着齐王与赵倩然的下场,皎月面色如常,好似听着陌生人的事。
“咎由自取。”最终,皎月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去。
走到王府门口,皎月与盼星正要离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有些惊讶的声音:“王妃?”
皎月回头,便看到有过一面之缘的李侧妃讶然地看着自己。戴着面纱,她竟还认出了自己。
皎月挑眉,忽然笑了起来:“我身边还缺了一个随侍的丫鬟,你可愿意?”
盼星惊讶出声:“姑娘……?”
李侧妃恍然了片刻,回神后连忙跪下磕头:“妾身愿意……终身侍奉姑娘,无怨无悔……”
原以为这一生都无法脱离这个牢笼,没想到柳暗花明,她竟然还能再次走出这堵隔绝了自由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