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峥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发现确如他所说,缀着两个暗红针眼。仔细看很显眼,然而绝对没明显到随便扫一眼就能注意的地步。他被江可舟冷嘲热讽里夹带的隐晦关怀温暖得满心熨帖,非但不生气,反而变得十分好说话:“那正好,让严知行去换一间双人病房,我陪你住院。”
一直在门外待命的严助理还没从沉冤里恢复神智,转眼就被叶总毫不做作的说嘴打脸惊呆了。
昨晚还言之凿凿地说什么“别让他知道”“不用搞双人病房”,到现在都没过24个小时!这个善变的男人!
叶峥扬声喊:“知行,进来一下,去问问医院能不能调一间双人病房出来。”
严助理一推眼镜,利落地道:“好的,叶总。”
叶峥只是劳累过度,症状比江可舟轻了很多,三天后基本已经恢复如初,可以康复出院了。但叶总美其名曰“病人需要照顾”,赖在医院不肯走,非要陪护,还让严知行把所有需要他签字处理的文件都送到病房来,假装自己日理万机,是来干正事的。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他“照顾”得十分心累的病人,简直恨不得第二天就拆线出院。江可舟当然不能真让叶峥这个大少爷来伺候他的生活起居,否则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平时有护工帮忙,叶峥只负责难度不高的喂食和陪聊,还经常趁机揩油。江可舟前两天睡得多些,等养足了精神不那么乏了,再看叶峥就觉得他存在感太强了。
江可舟习惯独处,而且以往叶峥也没有整天跟他黏在一起,所以两人一旦长时间共处一室,哪怕叶峥专心工作一言不发,江可舟都觉得他的喘气声太扰人。
长期保持神经紧绷非常累人,第四天江可舟实在是忍到了极限,对正在办公的叶峥说:“既然这么忙,你差不多也该回公司看一眼了整天在医院办公总归不方便。”
坐在窗边的叶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合上了电脑:“这么霸道”他凑过来在江可舟唇角亲了亲:“好,那我不工作了,专心陪你。要不要吃水果医生说你感冒了会有点咳嗽,吃个梨吧。”
江可舟:“我……”
叶峥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来,张嘴。”
江可舟把切成小块的梨咽下去,道:“严助理一天三顿地往这边跑,你们公司年底事不少吧这边有工作人员也有护工,真的不用你寸步不离地看着我――”
“还敢说这个”叶峥用梨把他的嘴堵住,冷哼道,“一眼没看住就让狗叼走了。你少跟我讨价还价,这事没得商量。”
江可舟:“……”
等他一口一口地吃完那个梨,叶峥洗过手回来,拿起遥控器打开病房电视,房间里响起某个电视剧熟悉的主题曲。
江可舟不太想跟他说话,便盯着花花绿绿的电视屏幕看,过了一会儿,叶峥忽然在他旁边平静地开了口。
“我曾经看过一篇小说,讲的是一个淘金者在荒原上跋涉很久,几乎饿死,后来好不容易被一艘船救起来。他终于不用再担心没饭吃,但他在船上表现的就像个疯子,总是怕粮食维持不了多久,每天都要溜到储藏室附近去窥探。他把每块面包都看得像金子一样贵重,而且在房间里藏满了面包。船上的人都觉得他有病――不过等船靠岸,踏上陆地,他也恢复了正常。”
“听起来的特别不可理喻,对吧”叶峥垂下眼,淡淡地说,“其实这不算病,就是被吓怕了。人在大部分时间都是理智的,不过有时候也难免软弱。等我不再那么害怕失去你……这艘船大概就能靠岸了。”
他从床边站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电脑,一言不发地带上门、离开了病房。
江可舟怔怔地靠在病床上,几乎一动不动,面上神色几变,最终定格成一个大写的懵逼。
叶峥说的那个故事,他当然听说过,而且清楚地记得细节。正因为有了印证,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叶峥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怕了”,其实是多深的恐惧。
他没想到叶峥会猝不及防地在他面前剖开心胸,把藏得深深的伤口亮出来给他看。江可舟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五脏六腑都跟着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他也会怕吗
无论什么时候,叶峥总是游刃有余的强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显得多情又薄情。从没见他把什么人特别放在心上过,失去了也无从谈惋惜,连“舍不得”听起来都像个笑话。江可舟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求叶峥对他积累多少感情,只要让他安安生生地过完五年,结束后还能当个朋友,这就已经很好了。
然而今天他才看清自己在叶峥眼里的真正的面目,像个拿着利刃的不懂事的孩子,一无所知地在他心上划着道,却还露出仿佛受害人一般的茫然无措――甚至招摇地打着“为他好”的幌子。
叶峥又是忍着怎样的疼,一次次面不改色地迎上他话里的刀尖
江可舟微微弓起了脊背,喘不过气来一样急促呼吸着。心脏像被人掐了一把,泛着酸软的疼痛。他用发僵的手臂撑了一下床板,强行从病床上翻下来,穿上拖鞋走向房门。他伤在肩背上,每走一步都撕扯着伤口。江可舟走的很慢,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可还是咬着牙挪出了病房。
再艰难,也不如眼看着叶峥背对他走出病房的那一刻。
他伤了别人的心,那就罚他比叶峥多疼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