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侍郎却是一点没变,几乎和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还是那般清俊儒雅,身材清瘦,就连皱眉不悦的表情都一毫不差。
石韵打量过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今日在园中散步,丰哥儿忽然冲过来指着我一通乱骂,说我是贱妇养出来的狐狸精,害他亲大姐在恭王府丢了面子,还拿了根荆条使劲打我,让我赶紧滚。他这样满嘴污言秽语,说出来的话比市井泼妇还难听,实在是不成体统,我虽然不是他亲大姐,只是同父异母的二姐,也要好生管教管教他。”
挑眉看向顾侍郎,“父亲觉得呢你小儿子已经被太太宠溺成这个无赖样子,难道不该打一顿”
顾侍郎愕然看着女儿,她那颇为不敬的言语一句句清晰传入耳中,然而却做不出反应,心中瞬间一片空白。
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曾经为之深深迷恋,最后又狠心放下,连她重病过世都没再去看一眼的那个人又重回人世,正和自己面对面,用同一副面孔,冰冷讥诮地看着他。
比最娇嫩的桃花瓣更鲜妍的双唇正在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顾侍郎每一个字都听得清,然而却又觉得她不是在说小儿子丰哥儿,而是在控诉自己,冰冷讥诮地控诉自己
这不对这不应该
这张脸对着他时向来只有眷恋爱慕,怎么可能露出这样冷淡不屑的表情
喉头发紧,心中阵阵地抽痛,被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情绪正不受控制的翻涌升腾,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夫人却忍不住尖声骂怒骂起来,“胡说你莫要在这里胡编乱造,血口喷人。丰哥儿向来最懂事乖巧,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况且他年纪小,便一时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也定是无心之过,你来告诉我,我说他就是,你怎能动手毒打他小小年纪竟然就这般心狠手辣”
石韵扯着嘴角笑一下,“丰哥儿懂事乖巧太太做梦呢吧,我刚才学的那两句还是他叫骂的话中较为像样的,另有许多更不堪入耳,我都怕说出来脏了我的嘴”
冯夫人怒道,“你胡说”
石韵不理她,继续道,“太太说这是毒打我这样对丰哥儿是心狠手辣我却不敢苟同。丰哥儿今年都十一了,我六岁时太太就曾让人用荆条狠狠抽过我一顿,原因不过是大姐说我娘坏话时我和大姐顶了两句嘴,太太便说我不尊长姐,要好生教训,我那次的伤可比丰哥儿现在重得多。”
抬起手,食指和拇指圈起,比了一个老藤的粗细,森然道,“这么粗的荆条,太太知道抽在身上有多疼吗我来告诉你,每一下都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去了一层皮肉,打我的嬷嬷是个有本事的,手上会使巧劲,狠狠一下抽下来皮肤不破,下面的肉却被打烂了,疼得人喊破嗓子,恨不得立刻去死,然而我那时却被太太身边的婆子们堵着嘴牢牢压住,一声喊不出,一动不能动。”
说着转眼四顾一圈,只见周围的下人们都变了脸色,连趴在软榻上嗷嗷叫的丰哥儿都不吭声了,半侧了头,惊恐地看着她。
石韵的目光最后又转回冯夫人脸上,“那时我六岁,不及桌子高,太太就不怕把六岁的孩子活活打死吗”
冯夫人嘴唇微颤,“你乱说,哪有的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石韵哼一声,继续道,“还有,我七岁时,丰哥儿自己绊了一跤赖在我身上,太太便让人用家法板子打了我二十下,对七岁的孩子一点没有手下留情,打得我皮开肉绽,半个月起不来床。另外还有不知多少的打手心,罚跪,罚饿,我都懒得记了。”
抬起眼来盯着冯夫人,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却冰冷,“若是我今天轻轻抽了丰哥儿这几下就是心狠手辣,那太太以前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蛇蝎心肠吗”
冯夫人捂着胸口一声,作势就要晕倒,“二丫头,我到底是你的母亲,管你是应该的,也都是为你好,你记恨我就罢了,怎么还胡说八道污蔑我”
石韵无语看她一眼,“我污蔑你干什么,咱们又不是在打官司,你爱承认不承认,反正这种陈年旧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我就是告诉你我今天这真不算心狠手辣。另外,丰哥儿你管好了,别再让我听见他这样胡言乱语,否则有一次打一次”
冯夫人气得目眦欲裂,腾地站起来,怒喝,“你个没规矩的死丫头疯了不成”转头去找丈夫撑腰,哭道,“老爷,你看看你的好女儿,仗着她兄弟出息了,就开始在家中横行霸道,虐打幼弟,顶撞嫡母,这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顾侍郎使劲闭了闭眼,强行稳住心神,这才说出话来,声音干涩,对顾思瑛道,“放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母亲说话”
石韵看在他身后同样脸色发白的顾明仁面上,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她是来警告冯夫人的,现在该说的话都说了,于是站起身来带着两个高大粗狂,画风与周围众丫鬟全然不同的侍女就要走。
冯夫人气得手都在抖,深深怀疑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隐忍太过,以至于让庶女得意忘形到不知天高地厚,开始胡作非为了
顾侍郎也不悦低喝,“你站住”
石韵转身回头,衣角轻飘,不经意间就是风华无限。
顾侍郎只觉眼睛疼,强忍着没有避开她看过来的目光,沉声道,“你在做什么太太再怎样也是你的嫡母,你怎可对她无礼丰哥儿有错处也自有父母兄长管教,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做姐妹的来打他了”
石韵侧头,“你的意思是他骂了我娘,我却不能打他吗”
顾侍郎对着她这张脸说不出重话,不自觉地就软下来,“今日之事确实是丰哥儿的错,你既已经教训了他,就罢了。只不过今后不可如此,你毕竟是个女孩儿家,随意在家中打骂兄弟成何体统。”
冯夫人在一旁忍无可忍,尖声道,“她将丰哥儿打成这样就算了不成老爷,这不行,必须要请家法”
顾侍郎狠瞪她一眼,“闭嘴你的事回头我再同你说。”
顾侍郎养气功夫好,平日在府中虽有威严,但很少疾声厉色地说话,他一厉害,冯夫人立刻就哑声了,不敢再说,只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她偃旗息鼓了,石韵却有点奇怪,觉得顾侍郎看自己的目光有些闪躲,态度也有些出乎意料,竟没坚持要自己按规矩向嫡母低头。
这实在不像她那个冷酷无情的侍郎爹会有的反应。
在心里问系统,“顾侍郎这是怎么了”
系统照例看戏看得兴高采烈,随口分析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因为你女大十八变,终于变得和你的那个蘼族美人娘一样了,他有些没法面对你。”
石韵,“啊”
系统正在脑补十万字的虐恋苦情戏,脑补得狗血漫天,正兴奋着,没空多说,干脆举个例子,“就像仙途情仇里的大师兄,利用了对他一往情深的侍女,害死了那个侍女后他表面不受影响,其实心里留了道疤。不能碰,一碰就滴血那种。”
石韵,“”
好吧,明白了,难为两岁比喻得那么形象。看来它经常不务正业,偷看闲书,也算是没白看。
石韵没兴趣听顾侍郎说教,更没兴趣听顾侍郎训妻。
弄明白了他是怎么回事后甩手就走。
顾侍郎张张嘴,想叫住她,但是觉得她最后看自己那一眼分外冷淡,似乎还有轻蔑之意。
那双似曾相识的美目里竟流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顾侍郎的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
顾明仁追着石韵出来,“姐姐”
石韵站住等他一下,“你跟来干嘛我今天这么一闹,爹和太太怕都要对我不满,我是无所谓,你又不能和他们翻脸,还是赶紧回你自己屋里去吧。”
顾明仁却道,“不怕,我送姐姐回去。”
石韵见他不怕,便也随他。
两人走了一阵,顾明仁忽然轻声说道,“对不起啊,姐姐,你小时候竟然被太太打得那么重过,我我却一点都不记得。”
石韵不介意,“没事,我六岁的时候你也六岁,能记得什么。”
顾明仁沉默,他姐姐能用年纪小来替他开脱,他自己却明白年纪小不是理由。
他很小就记事了,之所以对顾思瑛挨过的那顿毒打没印象,主要还是因为顾思瑛三天两头的被太太收拾,他看得习惯了,以至于有些漠然,所以不再上心。
他对这些事情其实一直都有些漠然,反正顾思瑛活蹦乱跳好好的,并没见受什么大影响。
然而顾思瑛刚才讥讽冯夫人的那段话却忽然在他心上砸了一下,砸得不轻不重,但已足够让心口有抽搐的感觉。
竟有那么疼吗
石韵见弟弟不做声,走着走着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也不知是想拉着她,还是想搀着她,估计是良心发现了,在心疼顾思瑛小时候的遭遇。
摇摇头,刚要说,你不要多想。却听顾明仁忽然说道,“你别太意气用事了,对爹还是要尊敬着些,你终究是他的女儿,真惹恼了他对你没好处。”
石韵冷哼一声,“他自己贪恋美色,自制力不够,误了正事,却把错怪在我们娘头上,从此把娘扔在后院自生自灭,到死都没再去看她一眼,还想让我对他尊敬我没骂他就是好的。”
顾明仁,“可父亲毕竟是一家之主,你得罪了他怕就再难在顾家立足了。”
石韵又哼一声,十分豪爽地道,“稀罕,我还懒得在家看这帮人犯蠢呢,等你安稳下来,我就搬回古月庵去。”
顾明仁无语,知道他姐姐说的是实话,她还真是不稀罕留在顾家。
叹口气,“那也不必针锋相对的,父亲当初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他那时已经入了吏部,做的多是朝廷要务,岂能被美色所耽误,能下决心从此清心寡欲,将扰乱心神的女子遣走,也是心性坚定”
说到这里,忽觉身旁的顾思瑛不走了,便也停下脚步,疑惑看她,“姐姐”
只见他姐姐对他露出了少有的严厉神色,沉声质问,“顾明仁,你真是这么想的在你眼里,你的亲娘就是个任人赏玩的物件,喜欢了放在手边,碍事了就一脚踢开”
顾明仁一惊,忙道,“当然没有,我只是说父亲当时也是也是”
在石韵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把情有可原四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伸手轻轻晃一下石韵的胳膊,“姐姐,你别生气,我真不是看不起自己的亲娘。”
他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身为男子,他其实是很能理解顾侍郎的做法的。
石韵瞪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转开眼,揍丰哥儿她是说揍就揍,但对顾明仁却是无论如何动不了手,只得道,“男尊女卑,在你心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吧,像娘这般的小妾更加没地位。”
顾明仁没吭声,免得又惹他姐姐生气,不过他从小受到的便是这样的教育,确实是认为天经地义,就该如此。
石韵又瞪他一眼,“井底之蛙”
顾明仁也不乐意了,“姐姐”
石韵挑眉,“过段时间我就证明给你看,你就是井底之蛙,眼界太小,思想狭隘。”
顾明仁警惕起来,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石韵傲然,“自然是做一番男子望尘莫及的事业。”
顾明仁,
顾明仁决定换个话题,“渝王府左长史才来了一趟,和爹说渝王想要娶你做侧妃。”
石韵正准备和他展望一下自己要做的事业,忽然听到这么个消息,不由一愣。
随即皱起了眉头,不悦道,“再说一遍,渝王想要干什么”
系统也被惊得暂时抛弃了脑补狗血剧,立刻跟着怒道,“这可恶的家伙想找死吗” ,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