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了”静漪终于忍不住说。
陶骧正巧一勺子汤又给她添到小碗中,说:“父亲还没用完呢。”
程世运微笑着,看静漪对着面前的碗发愁。
静漪说:“吃撑了”
“你不是随身都带消食丸”陶骧也微笑。
静漪不出声了,低头把这碗汤喝光
“父亲,再喝一点吗夜里凉,暖一暖身好些。”陶骧问道。
程世运摇头。
他不过喝了一小盅酒。
“一盅就好。”他说着,接了静漪给他盛的汤。
陶骧知道他是饮酒很节制的人。应该也是担心喝多一点,消散不开,见了冯老先生,怕是招老先生不待见这么想来,岳父对冯老先生真是放在心坎儿上尊敬的。他莫名地就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触。静默地望着岳父从容而缓慢地用着晚饭,耳边是火车隆隆的声响,身边的静漪照顾岳父用餐,就像个真正的女儿他一度以为,这样的场面今生今世是很难见到的了。
他的手落下来,扶在膝头。
一只柔软细腻的手也落下来,覆在他手背上。只一会儿,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他们都不动声色,目光也同时落在面前小桌子这洁白的台布上。手心都渐渐出了汗,混在一处,有点黏腻可是谁也不想先松开手。
他们抵达徐州站时,已是深夜。
站台上旅人寥寥,火车放出的白汽,车站如在迷雾之中。
静漪搀扶着父亲下车来,抬眼看到等候在站台上的车子,等父亲上车,她回头看陶骧。
陶骧明白她的意思,说:“我与你一道的。但我得先回司令部。晚些时候若是有时间,我就过去。”
静漪点头。顿了顿,还是说:“没时间就别过来了你正事要紧。多加小心。”
一旁站台上列队通过的士兵,和不断传过来的口令声,让她心里一阵紧似一阵。
陶骧也点点头,让她上车,在车窗边对程世运又重复了一遍刚刚对静漪说的话,便让司机开车了。
静漪半晌才回过头去,看了跟在他们车后的军用吉普。除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什么都看不见的。但是他在车上,就在她身后在她想着他,就能见到他的时候,这样的距离,真是咫尺天涯。
深夜的徐州街上已无人迹,只有偶尔一两盏灯,微弱的光像是指引。
前导车停下来,静漪知道地方到了。
这一处清净的小院落,应该就是外祖父母冯孝章夫妇的临时落脚之所。
程世运见目的地已到,与陶骧简单交谈几句,便说军务要紧,让陶骧先走。已经有人先去敲门。院内的守卫显然谨慎,盘问许久才开门。林之了随程世运先走一步。
陶骧见静漪还没跟上去,只是望着自己。眼神里有一丝的舍不得。他看看已经走进院门的岳父,低声对静漪道:“快去吧。不是想这天想了很久了”
静漪说:“我等你走了再进去有点怕。”
虽然等着一日也等了很久,事到临头当然是忐忑不安的。有父亲在前,外祖父就是不待见他们,也总有父亲挡着。可她就是到了这儿,才觉得心里打鼓。
陶骧又抚抚她的后脑勺,说:“你真是谁都怕些,就只是不怕我,是吗”
静漪默不作声。
陶骧含着笑,低声道:“再不进去,我走不了,可耽误事儿。”
“谁耽误你了”静漪也知道自己眼下这个样子,实在是有点不像话,“你走啊。”
陶骧垂下手来,托了静漪的手,紧紧一握。
这里明中暗处都有好些人,实在不能有更亲昵的举动,然而他望着她的眼神,和她望着他的眼神里,都是藏也藏不住的关心和爱意陶骧没有再说什么,松了手便转身离去。
静漪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看着陶骧上车。几辆车子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快的就像是陶骧离开时那步伐她听到有人叫她十小姐。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之了。定定心神,她低头往院内走去。
之了随着她走进院中,听静漪问道:“老爷呢”
静漪望望这小院中,同她的设想一般无二的洁净,也不见杂人。
之了低声道:“十小姐,冯家的大管家说冯老先生不见客。老爷正在厅里等候。”
静漪皱了下眉。
虽是来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会吃这样的闭门羹,可想想父亲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来、吃过闭门羹之后还能耐着性子等候,她也有些莫名难受。
看出她脸色微变,之了心里便是一惊。转念一想以她的性子,断不会在此时此地做出什么让人难办的事来的,忙上前一步替她开了上房门。
静漪便看到父亲正坐在正厅里,见她进来,问道:“牧之走了”
“是。”静漪答应着,走近些。
这院子小巧,房屋也不大。正厅里点的是蜡烛,习惯了电灯,顿觉此处昏暗。静漪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看清楚除了父亲、之了和她自己之外,屋子里另有一人,正望着她。见她注意到自己,那人视线放低些,对程世运道:“程先生还是请回吧,我们老爷和太太此时确实不便见客。”
静漪认出来,果然是冯永好。
冯永好转达的,自然是冯孝章的意思。
傻子也听得出来,这便是明着逐客的婉转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