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运怔了一会儿,哑然失笑。
“老爷,冯老先生请您入内用饭。”之了出来,见自家老爷含笑而立,忙说。
程世运又看了眼外头。静漪随着陶骧,尚未走出院门去
陶骧跨过石槛,见四海已经先出了大门,他站下来,看了静漪。
她镜片后的眼睛,难掩哭过的样子。
“我以为你就走了,都不和我说”静漪小声说。
“我答应你的,怎么会呢。”陶骧微笑。
“那你走吧。”静漪挽了他的手臂,要送他出大门。
陶骧站着不动,说:“就送到这吧。”
静漪张了张口,陶骧将帽檐一掀,迅速给她深深一吻。
然后他将军帽扶正,低声道:“回去替我亲亲囡囡。保重。”
“我和囡囡等你回家。”她说。
他紧紧地抱了抱她,毅然转身离去。
静漪追出门去,眼看着他的车子呼啸而去。
耳边忽有隆隆声响,她立即分辨出这是飞机的轰鸣声。
门边的守卫立即请她进去。
她边走,便仰望。半空中确有铁蜻蜓般的战机飞过。但战机飞的够高,她看不清标记。这轰鸣声顿时让她觉得紧张起来,好像眼见着炮火纷飞。虚幻的炮火中清晰的是陶骧的背影她站下,回头望了一眼他们刚刚分别的地方。
他的拥抱,余温尚存。
她抱了手臂,仿佛又同他紧紧拥抱了
“程先生。”李婶回过头来,轻声对正在换衣服的程静漪说。“您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静漪系着胁下的钮子,也轻声说:“没什么异常,还是那辆车子跟着。”
她听到外头有说话声,看了看李婶,摇头。
李婶将声音又压低一些,道:“先生您出入千万小心”
“我晓得的。这里是法租界,他们不敢怎么样的。”静漪尽量语气平和而放松。自从半个月前的某一天,在她的公馆外头出现了可疑的人和车守候,她的人身安全就成了这个家里上下最担心的事。三哥之忱让她带着陶家祖孙仆从撤到大后方以免大家后顾之忧未果,指令上海特科暗中保护她。陶骧虽未强制性命令她撤离上海,也托杜文达给予适当照顾。
频繁活动在她周围的各路暗探,虽暂时尚未给她的日常生活带来实质性的困扰,还是让她认真考虑是否将陶夫人和遂心送回兰州去。眼下她既不能抛下医院不管,也不能离陶骧太远这场仗打的太惨烈,军队像被扔进熔炉似的瞬间便被吞噬。她每日读报听广播,租界外的中国,人间炼狱般。她的爱人就在其中,可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已经很痛苦。
“那车子就停在外头,看着都了的慌。”李婶又说。她很是担心她的女主人。
“别跟老太太说这些。好在老太太不怎么出门,让她知道了担心就不好了。”静漪嘱咐道。
她预备下去用晚饭了。今天回来的有些晚,虽然打过电话让她们不要等她,陶夫人和遂心还是等着她一起。
李婶点点头,说:“不过老太太应该也是知道的。今儿早起我去买菜,出门前老太太就说让我同司机讲,换条路线走。”
静漪心里一动,刚要说什么,就听到有人敲门,“请进。”
她整理了下旗袍。
天气热了,刚刚洗过澡换件衣服马上又潮了。她顺手拿了把折扇。
进来的是遂心,紧跟着她的是白狮和雪球。雪球已经宛然成犬,却还是调皮的见人就要亲热个够,一会儿的工夫就把静漪旗袍下摆上沾了许多雪白的绒毛。遂心急忙把雪球给抱着,拍着它,对静漪说:“妈妈饿不饿”
静漪弯身亲了亲女儿,笑着说:“饿坏了呢,今天就只在下午吃了块蛋糕我们下去吃饭。”
“奶奶就说你一定没有吃过东西,她还说你这些天瘦的多了。”遂心仰脸望着静漪,眨着大眼,黑黑的眼珠湿湿的,“妈妈,你能不这么忙吗”
她抬手攥着静漪的手指,拉了拉,怀里的雪球拼命地舔着她的下巴。
静漪又亲了亲她,笑着说:“忙是忙了点,可是你看我很快活对不对你和奶奶都不要挂心我。”
她拉着遂心的手,和她一起出房门。
白狮懒洋洋地趴在门内,静漪拉它起来。白狮越来越懒了,她还得多花点时间让它多多运动一下遂心絮絮地和她说着一整天家里都有些什么事、她不在家的时候她都和奶奶做了什么母女俩走在廊上,电灯突然熄灭了。走廊里暗了下来。最近这是常有的事,她们都没有惊慌,只是慢下了脚步。只有李婶忙从围裙里掏出洋火来,点亮了一旁架子上摆放的煤油灯捧在手中,走在前头照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