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下意识地望了他们一眼罢了,不想其中一位立即会意,道:“此事陶太太您别担心。我们自有办法。另外杜先生吩咐我们来时,说过若陶太太有问起,就说他说的,请陶太太放心。我们水陆两面都有密如蛛网的分堂,别的没有,人和枪是有一些的。有什么需要,陶太太尽管吩咐,没有不想法子办到的。远的不敢说,在这里,地方还是中国人的地方,洋人换了几拨儿,中国人的根基是动不了的,谁来也轻易不敢触动我们的。”
“此时容我稍后面见杜先生再谈吧。”静漪说着,看向竺维,“竺科长,对不住,我还是要在这里坚守一段时间的。”
竺维也同静漪打过交道,知道她的性格。今天的行动一是为了演练,二也是为了让静漪更清楚地了解她的处境,既然目的都达到了,他也就不再了嗦,请静漪上车,亲自送她回了公馆。
静漪到家时,陶夫人正和遂心用早点,见她一脸疲色地回来,坐下来就什么都不想说,便知道她这一宿是累极了的。祖孙二人惦念她整晚,看到她人在眼前了才都把一颗心落了地。
遂心乖巧地坐在静漪身边看着她。
静漪看看遂心的小脸儿,憋了一肚子话,只不能全都倒出来,于是搂了遂心,亲了又亲。
陶夫人觉察她神色有异,微皱眉头,还是决定暂时不问她究竟如何。但知道静漪回来只是预备换件衣服再去上班,她就忍不住发起火来,要静漪回房睡一会儿再出门。
“医院里有副院长,你的办公室里有梅小姐,医生护士一大堆,不见得你休息一个钟头,那里就乱了套。再说还有电话机不是吗”陶夫人沉着脸说。
静漪想着还是得按时回去,她也怕万一此间有什么意外不好当面逆了陶夫人的意思,先上楼去了。等她洗完澡出来,还没等换好衣服,便靠在长椅上睡着了许是太累也受到惊吓的缘故,睡梦中像是被巨蟒缠住了身子,她有好久喘不过气来也醒不过来。耳边是听着有人在说话,她却分辨不出是谁。心里倒是明白,自己这是太累了以至于做起了恶梦朦胧中似乎是看到逄敦煌,又看到陶骧,前一秒钟还都是对她含笑而望,下一秒钟身上便血迹斑斑她抓着襟口坐起来,心兀自砰砰乱跳。
卧室里静极了,窗帘落着,电扇开着,她仍觉得热,满脸是汗。
虽然每日里都是担心,这样的恶梦她却极少有。
静漪发了好一会儿呆。
想想如此清晰的梦境,还是多年前,陶骧冒险进疆时,曾经有过一回比起当时的心惊肉跳和不知所措,她此时虽不会像那边无措,却也因为亲眼看到逄敦煌的沉重伤势,心情更加沉重。
陶骧是骨肉相连的爱人,敦煌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还有很多人,比如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兄长她紧紧咬着牙关,只觉得口中一丝丝血腥味在慢慢散开
她好容易控制住自己,看看时间,还不到中午,准备就回医院去。出得房门便看到张妈守在这。
张妈见静漪已经换好了要出门的衣裳,轻声问道:“少奶奶这就要出门吗”
静漪点头,问道:“太太和囡囡呢”
张妈犹豫片刻,静漪便看出不对劲来。
张妈说:“太太在楼下见客。囡囡今天要去安娜老师那里上课,正在她房间里准备。”
“谁来了”静漪随口问道。
“是个自称姓藤野的日本妇人。秋薇陪太太见客呢。说是不要惊动您休息的。”张妈说着,就见静漪脸色微微一变。
静漪走到楼梯边,往下看时,果然看到客厅里,坐在陶夫人对面沙发上、背对着楼上她的方向的位置上,有个穿着湖水绿色和服的日本女人。从服色到发式,都是很古典的日本女人才会穿着的。就算是在沪上的日侨,也很少作此打扮静漪皱眉。她目光一转,发现秋薇也在,坐在那日本女人右手边的沙发上。从三个人的状态来看,并不像是在交谈。静漪款步下楼去。
听到脚步声,客厅里陶夫人等都抬头来看。静漪走的不疾不徐,一身黑色的洋装显得她人格外的端庄沉静些。人还未至,已然气势夺人。她走下来,就见那日本女人已经转身过来,对她深深鞠躬,称呼她为陶太太。
静漪微笑还礼,说:“好久不见,晴子小姐。”
她看晴子的装束,已是少妇装扮,却也知此女不但身世复杂、经历更是坎坷,不知她如今是否真已成婚,照旧称呼一声晴子小姐。
秋薇跟着起身,陶夫人却未动。但陶夫人看看静漪,便要秋薇同她去厨房看看中饭预备的怎么样了。临离开前看都未看晴子一眼,对静漪说等下你还要去医院,不要迟到才好。
静漪听出她逐客的意思来,微笑点头,等她们离开,她请晴子坐下来。晴子等她坐了才坐。静漪这才仔细看她。算起来也有十余年未见了,晴子看上去比她印象中的那个清秀少女却好像原先的一幅淡雅的仕女画多着了一层色彩,深重是深重了好些,样子却还是那个样子。她并未听说晴子在上海,而此时两国交战,晴子这般前来,必是事出有因的。
晴子被静漪打量着,也仍像是初次见她时的局促,脸是渐渐红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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