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指着码头自豪地跟她讲:“我们江城有1700多年设置郡县历史,当年李白杜甫都在江城停留过。1920年,江城就已经是长江上有名的商埠,桐油、生丝、茶叶、盐巴、皮革、竹器、藤器、红桔、中药材,数不清的商品从这里运走。布匹、成衣、钟表、药材、机械、西药,数不清的商品从长江中下游运来江城,运入巴蜀……
看到宽阔的江面上轮船往来、物流不息,汽笛声此起彼伏,颜缘很为自己的家乡感慨了一番。
不过,感慨不是她的目的,她想要找去高桥镇的船。
钟宸家是做水上客运和货运起家的,钟星的公司后来还发展成为江城水上物流行业的no.1。虽然身家不及钟宸多矣,但在江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此时,她就算在小码头上看不到钟宸,至少也能看到钟家的船,或者听到他的消息。
看完大码头上四五层楼高的长途邮轮,她正踌躇怎么往小码头去,就见姑父往那边远眺一阵,忽的一笑:“好像看见熟人的船了。我过去打个招呼。”
被姑父牵着来到小码头,颜缘一眼看见一众乡村客轮中的高桥班船。一艘旧船写着“高桥1号”,旁边一艘崭新的客轮写着“高桥2号”:雪白的船身,蓝色边和字体很是鲜亮。船仓中间是一排排整齐的木条凳座位,两边又是一圈座位,船仓顶棚密密麻麻都是橙色救生衣,鲜亮簇新,伸手就能取下来。此刻,里面人影晃动,不知道有不有他
颜缘心里扑通扑通跳,抬腿就想往那边去,不料姑父更快,牵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跳板,来到新船船头,口中发出爽朗的笑声:“钟老大,果然是你!”
颜缘抬头一看,又惊又喜!这竟然是钟宸的父亲,钟万钟伯伯。他四十出头,个子不高,长得敦厚笃实,形容并不出众,只双眸光华凝炼,负手立在船头,颇似当年钟宸的模样。不不,应该说是当年的钟宸,颇似父亲年轻时候。
姑父已经放开颜缘,一巴掌拍在钟伯伯肩膀上:“好家伙!你们家发财了,这么快又添了新船几时的事情”
咚、咚、咚……像鼓点、像惊雷、似巨人脚步沉重,如铁甲洪流奔袭,颜缘的耳蜗内一片噪声。
钟伯伯、钟伯伯在这里,那么钟宸……
她急切地左顾右盼。
船舱里十多个乘客,有的挑担子,有的背背篼,有的带着麻袋,也有几个年轻人,但此刻逆光而视,实在看不清楚。
她心心念念的那人,是不是就在其中
她抬脚就往里面奔。
正与钟伯伯闲话的姑父一直用余光留意着她,立刻一把抓住她肩膀:“小芬别乱跑,掉水里去可不是好玩的!”
颜缘急了,正要开口,就见旁边高桥1号船舱里钻出两个年轻人。
她的目光一下凝结在他们身上。
两名年轻人几步迈下跳板,到江边洗手。其中一人身着蓝色工装,窄腰长腿,星目剑眉,面露笑意,带出双颊深刻而狭长的酒窝,有些跳脱飞扬之意。一人宽背敦实,身量中等,麦色肌肤,鼻梁挺拔,双唇微厚,形容中透着沉稳练达。
两人现在都有点青年的青涩,虽然穿着寻常,但已经可以看出不是普通水上人家的子弟可比。
那是,王小川和钟星啊!
颜缘定定地看着他俩,微有泪意。
两人伸出黑乎乎的手在江水中搅了几搅,油渍立刻在江上漂了开来,渐渐散成一团七彩薄膜。又在手上倒了些洗衣粉,顺手在江边抓了一把沙子在手上反复揉搓。钟星一边细心搓着手心、手指缝,用指甲交错着清理指甲缝里的油垢,一边嘲笑王小川:
“小川,喊你好生读书你不听,非要来当个桡夫子。一天糊得黑黢黢油梭梭的,安逸啦”
“你就挖苦我嘛。从钟宸考上大学,你哥子就得意慌了,间天打击我。我不是那块材料,钟宸才是读书苗子,行不行他是比我读书狠些,我服气他,不服气你。你这个当哥哥的不如弟弟,也好意思来笑我”
钟宸考上了大学颜缘口唇大张,无比震惊。
钟宸竟然考上了大学,这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难道这一世,事情有了不同的走向那她,她要怎么找到钟宸
她顿时心慌起来,挣脱了姑父的手又向前迈步,姑父紧紧抓住她,无奈地笑:“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钟星闻言抬头看过来,向姑父笑道:“原来是何科长船头晃荡,人来人去的,不如下来说话啊。”
何爱民深以为然,笑了笑,扯紧了侄女与钟万走到卵石滩上,仍说着事情,似乎沙石之类。钟星没有贸然过来插话,而是看了看何爱民斜背着的书包,又好奇地看了颜缘两眼,继而转过了头。
颜缘便竖着耳朵听钟星和王小川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