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闹钟仍旧是三年前的那一个, 走针的时候总发出咔哒脆响, 初听觉得吵,听久了竟有些安定人心的味道。
元染轻抚着趴在他胸前的人光洁的脊背,因为纤瘦, 脊骨之间轻微的凹凸都在指间格外鲜明, 就像只猫,灵巧却纤弱,稍一用力就会弄伤她似的。
她一声不吭, 伏在他左胸, 听着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许久, 从前,每次亲热之后她都习惯转身拿背对着他,小虾米似的弓起身子,生怕哪根脚趾又挑起他的兴致。
可见时间还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潜移默化的。
“为什么不问我就走”她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 又低又软, 不带攻击性。
但她的话刚出口,就听见某人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了。
她手伏在他胸口,抬头,对上月色下幽深的一双长眼。
“元染, ”丁幼禾与他对视,“你根本不是因为我说喜欢颜警官才走的。就算我没有那样回答颜警官, 你没有误会, 你也一样会走的, 对不对”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
所以,即便他一言不发,丁幼禾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我是真的不在乎你有钱没钱,是我养你还是你养我,也不认为我可以帮你洗清冤屈,还你清白。”丁幼禾顿了下,苦笑,“骨子里,你只相信你自己。”
尽管是真相,但这是头一次有人当着元染的面直白的说出来。
他落在丁幼禾后背的手停下了,许久才开口“不是,我还信你。”
丁幼禾轻笑,“你才不信我,信我你根本不会走。”
“那是因为我信你会等我回来。”
丁幼禾一怔,继而气急败坏地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这算什么吃定了她会等他,所以就能什么也不说的一走了之
这口力道不轻,留下了鲜明的牙印,元染吃痛,但捂都没有捂,只静静地看着她“对不起幼幼。”
丁幼禾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手在他胸口一撑,站起身,裹走了全部被褥,赤脚踩在地板上。
纵然房间里开了暖气,到底是寒冬腊月,脚踩在地板凉气十足,她顿时就后悔了,却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元染撑起身,蹙眉看向地板上那双小脚,“穿上鞋。”
丁幼禾没理他,右手撩过颊边碎发勾到耳后,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元染微诧,一时没有回答,只起身从床尾拾了拖鞋,亲手替她穿上。
丁幼禾低头看他,心头一软,却又逼着自己硬起心肠来,接着说“你不洗,那我去洗了。你穿好衣服就走吧,把门关好就行。不用等我出来。”说完,随手拿起挂在门边的睡裙,头也不回地往浴室去了。
身后,斜倚在床头的男人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化作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他就知道,跟这丫头说实话的下场不会好。
可活在着世上,对所有人都只能说三分真话,如果连对她也不能说真话,岂不是太可悲了。
元染慢条斯理地取过椅背的衬衣,抬手套上。
一边系着纽扣,一边走到浴室门外,停下,听见里面水声哗啦。
可这水声太过均匀,分明就是直接洒在地上,未曾经过人身。
她开着水,却没在洗。
元染嘴角轻勾,神色比刚刚缓和了许多,长指一屈,扣在门板上。
“幼幼,我走了。”
里面隔了好几秒才传出声音,“喔,替我锁门。”
“好。”
脚步远去,门打开,又合上了。
浴室里的丁幼禾背贴在门上,那接连的两声落在她耳中就像另一种无言的告别,让她倏然想起三年前那个不欢而散的夜。
他们起了争执,元染说要出去走走,关上了那扇门,自此一别,恍若经年。
丁幼禾一把拉开浴室门,穿着凉拖跑向大门,撩开窗帘往外看,试图搜寻他尚未走远的背影。
可还没等她找到元染究竟是在左还是右,窗帘忽然就被人一把合拢了,没了外面路灯的照明,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仅剩浴室里投射出的那一抹光。
黑暗里,男人无奈而薄怒的嗓音就在耳边,“穿成这样你开窗帘”
丁幼禾一转身,就落进了个微凉的怀抱里。
是元染他没走。
裸露的肌肤碰触在他沁凉的衬衣上,丁幼禾打着寒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失而复得。
“笨蛋。”咬牙切齿的一声低咒。
元染俯身将人抱起,连着浴巾一块大步流星抱进开着浴霸的浴室里。丁幼禾死死地揪着他的衬衣衣襟,一半是怕摔下来,一半是无意识的、怕他离开。
因为追出去得急,淋蓬还在哗啦啦地冲着热水,热气氤氲,暖风熏人,而丁幼禾身上却是干燥的,滴水未沾。
元染看了眼浴室里,又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怀里的人。
丁幼禾窘了,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脱身。
“别动。”元染低声制止,大步走向浴缸,俯身将她安置进去,然后打开浴缸尾的笼头,伸手探着水温。
微烫的水流轻柔地冲刷着她蜷缩的脚趾。
冻得冰凉的关节在这热度里一点点找回了知觉,丁幼禾裹着浴巾,一动不动地蜷在浴缸里,任由他去关了淋蓬,任由水位一点点上升,覆过脚背、脚踝,直到半个身子浸在水中,身上的浴巾吸饱了水,摇摇欲坠。
元染坐在浴缸边缘,将沾了水的衬衣袖卷起,露出手腕来,“我不会走了。”
不会离开这个家。
也不会离开她。
不会走了,四个字而已,丁幼禾却倏然红了眼眶,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膝盖哭起来。
越哭,情绪越不受控制,渐渐从无声落泪到抽泣,从抽泣到了泪雨滂沱,停都停不下来。
三年的委屈和恐惧,都被这四个字勾了出来,顷刻间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