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中学和许多当地学校一样, 每个中午, 都为高中的学生提供寄午服务,通常方法是由学校准备出若干间空置的教室或是类似阅览室、图书馆的地方,每天定时签到, 老师轮流在那陪伴学生自习睡觉,是家远或生怕学习时间不够的学生的首选。
裴锦绣和吴韵怡中午都是留在学校休息的, 两人的目的倒是不太一样, 学校的食堂价格便宜,饭、汤免费,菜若是只点最便宜的什么豆芽、海带,算下来一顿午饭还不要三四块钱,父亲中午工地提供午餐,很少回家,裴锦绣便留在学校, 全当节约用钱,而吴韵怡的想法则要来得单纯一些, 她只是希望能陪在闺蜜身边,毕竟粘着彼此的时间, 从来也不嫌多。
阅览室中鸦雀无声,旁边的同学不是已经趴在桌上睡起了觉,就是正在做着作业, 很少有人交头接耳的,吴韵怡坐不太住,左顾右盼地, 趁着前头的老师没注意,悄悄地将写满了字的纸张递给了旁边的裴锦绣。
她今天欢喜一天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没人的机会和锦绣好好地说一说,写在纸条上无非是费了点功夫,起码不会被旁人听到。
裴锦绣接过纸条,好奇地打开,不知好友有什么事情怎么等不及分享,往下看了之后,她也忍不住替对方开心了起来,纸条上吴韵怡写的,正是这两天她家里发生的事情。
[全世界最可爱的锦绣:我要告诉你一个超级好消息,前两天我爷爷和奶奶到家里来了,把爸爸叫回来说了一顿,我偷偷地趴在房门偷听了一波,基本已经搞清楚情况,他们叫爸爸把那个女人送走,爸爸也同意了,还和妈妈保证,以后我们一家人一定好好过,昨天晚上,妈妈又和爸爸一块下去散步了,回家的妈妈心情很好,抱了我很久,告诉我一切都好起来了呢!]
[真好,摸摸头,不要再为这件事担心了,接下来就好好读书吧!]裴锦绣想了想,在下头添上了一行字,还画了个女孩握拳加油的卡通图案,把这张纸原样塞了回去,看到闺蜜傻乎乎笑着的样子,她心情也跟着转晴。
毕竟,这几天她一直觉得挺困惑的,在和爸爸沟通后,她忽然觉得,也许这所谓的好运能力,不应该过度使用,也没有什么必要。
那天爸爸回到家,父女俩凑在一起,一如既往地用着晚饭,裴锦绣装作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问着爸爸:“老爸,我今天听咱们隔壁的秦大伯说,这拆迁得花挺多钱,到时候又得装修、又得租房、还要添钱买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我们家的钱,会不会不够呀?你实话告诉我呗,不然我心里老念叨着这事情。”她就怕爸爸说句大人事情小孩少管便这么搪塞她。
裴闹春夹了菜到碗里,被女儿直接逗笑:“傻丫头,你别听你秦大伯瞎说,哪会缺钱。”当彻底接收了原身记忆后,裴闹春直接哑口无言,他发觉,上辈子就算裴锦绣没中彩票,这件事也能平稳度过,只是这丫头操心太多。
“你又糊弄我。”裴锦绣情绪不太好的嘟囔着,“反正你就是觉得我好骗,说好的有事情就要和我说。”
“我骗你做什么呢?”裴闹春无奈地拍了女儿一下,“咱们这都是以前传下来的地皮,虽然我们没搞什么加建,可面积也不少,当初签协议就问过人家拆迁方案了,少说分到手也能有四五套房子,到时候我们就把其中的几套转让出去,这不就有现钱了吗?事实上最近已经有人开始在打听了。”
裴闹春把话掰碎了说:“现在买,这价格还没起来,准保是便宜的,若是真差钱租房过日子,我们就先转手一套,单单定金就够过日子了,我可不是不和你说,是这事哪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他忍不住瞪了眼女儿,“这小姑娘家家,心眼还挺多,就天天操心这些呢!”
听了爸爸的详细解释,裴锦绣立刻有些不好意思,爸爸讲得挺明白,听上去也是合情合理,看来她确实误解了什么,低头扒饭的她,压着声音回:“我这不是想替家里分担分担吗?”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大概能有百分之九十家境不太好的孩子,都想过白日暴富,补贴家用,力挽狂澜吧,裴锦绣也是如此。
“那爸爸是做什么用的呢?现在你就好好读书,让爸爸来努力养着你,这也是爸爸的责任,爸爸成就感的来源,等以后爸爸老了,就轮到你养老了,等到时候你再来操心,这个家你扛不扛得起来也不晚,分担,这也是看情况的,你每天乖乖做家务,从不叫我操心,又听话上进,对于爸爸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分担了。”
被老爸这么一顿夸,裴锦绣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拨弄着米饭,“可你会不会很辛苦?”她说这句话也是真心实意。
事实上,在她的许多同学看来,读书可是比家长们工作还要辛苦的事情——毕竟上了高中,动不动就上六休一,晚上定时还得晚自习,高三更是直接延长到晚上十一点,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已经足够折腾人了,而家长们上班呢,固定休息日,风吹雨打都不变,有不少家长还不带加班的,岂不是很轻松,真要人羡慕!
但早熟的裴锦绣,一直都很心疼父亲,她看得到父亲总是灰扑扑回来的模样,无论是多冷的天,他回家时,总会带上一身外人一闻就觉得有些味道的汗味,由于做的是体力活,手也粗糙得惊人,有时还会不小心伤着,梅泰诺晚上收拾完毕,爸爸回房间躺上床,灯就这么一关,立刻便能听到震天的呼噜声,雷打不动,就算是去捏捏他的鼻子,都叫不醒人,这些,全都是累出来的毛病!
“辛苦,当然辛苦,不过过日子谁不辛苦?”裴闹春平视着女儿,孩子懂事太多,反而格外惹人疼,裴锦绣很小就开始学会体贴别人,一颗心时常绕着别人转,“但你忘了爸爸和你说的吗?知足常乐,你爸爸我靠自己手脚赚钱,虽然辛苦,可做多少赚多少,能够养活你,存点钱,我已经足够开心了,你以为爸爸没想过忽然发大财啊,以前家里刚出事的时候,天天做梦都想呢,梦到那双色球开奖,我中了一注又一注,然后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说得挺轻松,话间却有着几分沉重的意味:“可难道中彩票就能过好日子了吗?反正老爸老实告诉你,那时候我还是花钱买了一点彩票的,可惜却没中,后头啊,我经常看新闻,你也知道,我们工地里时常拿报纸垫东西的,我看人家新闻说,有不少中彩票的、赌徒赚钱,最后不但守不住钱,连以前的平稳日子都过不上了,好运气,不是每个人都享用得来的。”
“啊?”裴锦绣下意识张大了嘴,她觉得老爸说的这些,和她理解的这些不太一样,运气好,不是一件好事情吗?中彩票、发大财多好呀,就像他们家,拆迁了能少多少压力呢!
裴闹春放下筷子,做出了一副和女儿好好长谈的模样:“爸爸和你举个例子,如果有一天,咱们家中了五百万,爸爸是不是可以不去上班了?不用工作了?毕竟我一年赚多了也就十来万,赚少了十万不到,这彩票都够我工作五十年的了!”
“是啊。”裴锦绣点头,如果家里发财了,爸爸当然应该好好休息,他已经够辛苦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钱是会花光的?现在爸爸一个月赚这么几千一万的,又得为以后存钱,你吃食堂,爸爸也也紧着盒饭吃,那有一天咱们发财了,偶尔吃顿大餐不过分吧?好的衣服买些也可以吧?”裴闹春摊手,“人的是会变多的,反正你爸觉得没本事能控制自己,最后有一天,这好运气花完了呢?我连重新回去做工,好好养你都做不到了。”
裴锦绣咬着牙,她想说这份好运气不会没有的,却又开不了口。
“你是读书人,肯定比爸爸懂得,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这运气再好,你说这个人要是无所事事,好吃懒作,能行吗?反正爸爸觉得不中,就像你,要是有天运气特别好……要举什么例子呢。”裴闹春沉思了一会,“就比如你这个考试吧,你随便乱做,也是一百分,那久了,你还会想好好读书吗?你能控制好自己吗?”
说白了,裴闹春也觉得,上辈子围绕在女儿身边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都被这好运气给养得麻木了,就像是温水煮青蛙,到了最后,谁都习惯于不劳而获了,这才把女儿抓得够紧,甚至连杀人这种事情都敢干,这也是为什么女儿一走,这些人全都出了状况的重要原因,他们已经不会独立行走了。
“我……”裴锦绣想说自己会,可却忽然有些心虚,爸爸随便举的例子,正和她现在遇到的状况类似,这份好运才来到没多久,她还能坚定地说一句自己绝不会影响,可以后呢?她会不会慢慢地觉得,努力也是一百,不努力也是一百呢?
“爸爸反正是土人,也不会说,我只是觉得,人不能被运气给绑着,你说那些天天遇到事情,就去庙里头磕头捐香油,求着满天神佛帮忙解决的,如果自己现实中真的什么都不做,能行吗?虽然这些年,咱们家是穷些,可也过得没那么差,这不让爸爸更有力量,去拼搏赚钱,给你赚来一个好未来吗?再说了,有你这个贴心小棉袄,爸爸只要日子稍微过得去,就已经觉得很幸福、很知足了,要那么多干嘛呢?”
说到最后,裴闹春还没忍住开了个玩笑:“你还真想要咱们家成首富之家呀?反正你爸我满足咯!”
裴锦绣哑口无言,她看着爸爸的眼神,思索了很久很久,老爸说的这些,和她这段时间来一直在脑海中想到的全然不同,却又奇妙的和锦鲤精留下来传承的那几句话映衬在了一起。
“好运,一定是好运吗?”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裴闹春听到了女儿的念叨,知道她正在纠结:“好运肯定是好运,那老爸再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好了。”他知道女儿单纯,可不能让这孩子永远这么单纯,“也不是例子,算是社会新闻。”
“什么?”
“你知道,拆迁的人,最怕遇到什么吗?”
“遇到……遇到什么?”裴锦绣完全没有头绪。
“最怕遇到,骗钱的。”裴闹春笑着说话,可说出来的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还小,以前老爸也不爱跟你说这些,你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喜欢追逐利益的,有许多拆迁户,都遇到了类似的事情,他们家里的小辈、或者是一家之主,会在那段时间,遇到和他们称兄道弟的好朋友,你来我往的,然后引着他们去赌、去玩,最后欠下一堆钱。那欠钱了怎么办?很简单,就拿拆迁分的房子抵就好。”
裴锦绣睁大了眼,她从未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这就像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是每个人,都能保护好自己收到的这份好运的。”裴闹春没有编假话骗女儿,在原身记忆里,这样的例子从来也不少,发了大财的人,就像是黑暗里的发光体,有不少想要偷走它光芒的人会一拥而上,你一口我一口,直到吞噬殆尽,才会满意离开。
“就算不说这个,就说中彩票,你知道有多少人,这一中彩票,周边的亲戚朋友,全来找你借钱投资的吗?如果有一天,你中了五百万,那爸爸找你要一百万买房买车不过分吧?你哪个叔叔家,打算投资,缺个几万,你总得支持一下吧?身边的同学,生了大病,需要捐款,你都这么有钱了,还不能多给你点?借钱的还好,还有人直接要钱、骗钱的。”
在原身的记忆里,上辈子确实遇到了这样的人,不过人数不多,他在家里唉声叹气一段,女儿许是又在无意中使用了能力,后来人便没有出现了,穷在闹市无近邻,富在深山有远亲,不就是这个理吗?
“……”裴锦绣想起,每回学校分奖学金的时候,大家不也会说,让得了奖学金的同学请客吗?虽然大家没有坏心,不过这应该和爸爸说的这些,有一定相似性吧?
“所以,咱们现在这样,刚刚好。”裴闹春忍不住揉乱了女儿的头发,“这还怪你爸,是个没本事的人,处理不了类似的事情,有多大的能力,吃多少饭,咱们这小富即安,小康生活,就已经很好了,你说是不是?”
“是。”话说到了这份上,裴锦绣也跟着点头,她吃过了饭,很快被爸爸哄着进了房间,隔着半掩的门,她能听到外头爸爸哼着好汉歌洗碗的声音,自己则躺在床上,想了许多。
爸爸说得很有道理,这好运,适当就好,过度了,没准别人也未必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