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治疗从来不是简单的听听音乐弹弹乐器,给病人的音乐更不是随随便便找来的。即便这台音乐床,曲库也经过娄迩的精挑细选。
有现成的名家名曲,有同行分享的改编乐,也有娄迩自己的编创,她整理成不同的歌单,储存在设备里,针对访客的特征进行播放选择。
鉴于季新成接下来并不接受她的治疗,娄迩临时组合出一个新曲单,机器自会为他按照她排好的顺序往下播放,娄迩因此得以暂且摆脱季新成,留他独自体验。
乔瑾和刘小姐的治疗一共两个小时,现在还在里头没出来。
娄迩坐在电脑前,想做点事情打发时间,捣腾一阵后,却什么也没做成。
发了会呆,娄迩又折返房间。
这间教室平时不对外启用,是存放备用乐器和他们编曲、定方案、做排演的地方,所以窗帘是闭合的,避免乐器和设备因长期处于阳光下而受损。
先前娄迩离开房间时又关掉了灯,以致于现在屋里仅剩治疗床旁显示屏的淡蓝色荧光。
屏幕里的种子此时已发芽抽条,长了半截高,枝杈三四支,新叶绿油油,原本光秃的土地冒了密密的草头,点缀小花无数,蓝天白云下随微风颤动。
不多时,天空下起蒙蒙细雨。
不见乌云,太阳亦犹在,雨点打在绿叶上都显得格外轻快。
娄迩确认了一遍现在两首曲目的转换,忍不住往床上躺着的男人抛去目光。
可能因为屋里空调暖气开得过足,他把开衫毛线衣解开了,内搭衬衫也松开了两颗纽扣,领口自然垂坠,于颈子处形成V型。
光线的昏暗给他的五官再谙两分深邃,他的双手自然交握于身前,眼眸闭阖,格外沉静,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
娄迩回想起还在加拿大上学时,因为她要练琴没法赴他的约,他便自己跑来她学校,也不提前和她说,悄悄到她练习室外面等她,等着等着等睡着了。
次数多了,他索性就躺在练习室后面的椅子里睡觉,说琴声是最好的助眠利器,他的睡眠质量由此提升了好几个台阶。
他现在睡觉的姿势,比以前规矩许多。
撇开白衣大褂的制服效应,他的气质较之两年前确确实实有所差别。
性子上自不必再多言,娄迩过去也只是自以为了解他,实际上彼此之间皆有所隐瞒,如今大概能用“半生不熟”来形容。
娄迩静静坐着,思绪在过去和现在不断来回切换,眼睛一会儿飘向他,一会儿看回显示屏上他的那棵渐渐参天繁茂的树。
约莫半个小时后,她为他挑选的乐单全部播放完毕。
季新成没有反应,仍纹丝不动躺在音乐床上。
不是第一次有人在音乐床上睡着,娄迩见怪不怪,一般情况下她会把人叫醒。
她也下意识起身要唤他。
转念她又改变主意了。
他不是她的病人,要睡就由着他睡,她没必要弄醒他。何况弄醒他之后,她不得不应对他。
伸出的手在即将触碰他的肩膀时,打住拐回,娄迩取过毯子,盖到他身上。
季新成倒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
他似乎有些迷糊,习惯成自然般地握住她的手往他怀里搂,含笑的嗓音里透着刚睡醒的微哑:“你练完琴了?”
娄迩凝滞了整整五秒。
季新成则似乎用这五秒搞明白了今夕何夕,偏头左右张望两眼,才松开她的手:“抱歉,我做梦了,有点不清醒。”
说着他捏眉骨然后揉鼻梁,恋恋不舍般从治疗床上坐起,问她拿水喝:“能麻烦给我一杯凉白开吗?”
娄迩趁着帮他倒水的空隙在外面透了几口气,重新拉严实口罩,回到房间。
季新成已自行打开了屋里的灯,正站在显示屏前兴致盎然地打量那颗树。
“你要的。”娄迩递杯子。
“谢谢。”季新成接过时,手指又似无意,碰到她的手,不过一触即过,转而他带着杯子示意屏幕,好奇,“这树是什么意思?”
娄迩上前,手指触屏,点击树枝,几片叶子随她的动作拂动,闪出几串数据,有他猜测过的他的心跳、血压、呼吸频率等等。
娄迩的手指再移动,点击另外一处枝叶,闪出的是新数值。
“不同类型的曲目,对人的情绪有不同的干预效果,身体的各项数值也会发生不同的变化。你在体验的过程中应该发现了,它虽然也有按摩作用,但它是通过转换音频振幅传导到你身体上的。”
季新成始终侧首,聆听得认真,闻言征询她的同意:“我能碰一碰树吗?”
“请随意。”娄迩让开位置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