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你和葭葭回去美国后, 就不会再来S市了?”娄迩问他确认。
康靖安并为把话说死:“不一定, 万一以后公司有其他事需要, 我还是会来的。但项目我既然交出去了, 国内的市场以后不再归我管,短期内肯定没机会。而且即使我要来, 也不会是长住了,最多出差。”
从他说要回美国开始,娄迩便知是这个答案, 她只是不死心, 偏要再问。
康靖安抓起围兜给孩子轻轻擦口水:“我最近在医院里陪葭葭的时候,想了很多, 无论只针对葭葭这次被诊断出癫痫,还是葭葭平常的生活,可能还是美国更适合她。教育和环境, 国内也不是说不好, 但美国确实更胜一筹。葭葭不应该跟着我到处奔波, 我不该为了工作牺牲葭葭。”
他讲得全部非常在理,娄迩无从反驳。
以前康靖安重视工作多余孩子,她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从未多言, 只希望康靖安有了新家庭了能对葭葭放手,她和姑姑就能将孩子接到身边。如今康靖安似乎醒悟,立志要做好父亲, 她应该为葭葭高兴。虽然当下面临康靖安的决定,她很难高兴得起来。
安静许久,她才又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康靖安说:“具体时间还没确定,我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接,但肯定不会超过半个月,葭葭的手术不能耽误,她回美国后全部都要重新做检查。”
娄迩的脖子很僵,她以为自己可以如往常那般顺溜地讲出”我会跟着葭葭回美国“或者”我不会留在S市”,可从她嘴里吐出的仅是一句:“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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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前那个下|体受伤的五岁小男孩在反复烧了两天后度过危险期,如今仍住院,且接受术后音乐治疗,此患儿娄迩交给小吕负责,小吕先自己定每天的方案,然后拿给娄迩把关,今天是最后一次,娄迩临时决定跟着一起去。
她不想用手机主动联系季新成,一起去病房其实另有想法,但期间娄迩并没有碰到季新成来查房,倒是在治疗结束时,发现季秋实在门口,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院长。”娄迩如同学生见校长,紧张地手心直冒汗。
季秋实撇了眼她手里拿着的乐器:“听说你给科室里看轻你的几个医生都上了一堂课?”
哪里传出的流言?她只是纠正他们的错误观念而已。而且都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了……娄迩摇头解释:“没有上课,是做专业和专业间的交流。”
“那你和我说说,你们这样演奏乐器和播放音乐有什么区别?”季秋实的当场提问说来就来,俨如抽查考试。
所幸娄迩紧张归紧张,完全招架得住,浅浅笑道:“首先,演奏乐器不等于音乐治疗;其次,现场演奏乐器和播放音乐区别很大。不管演奏乐器还是播放音乐,只有具备治疗性,才是音乐治疗。音乐治疗的重点不是让患者听音乐,而是通过音乐和患者交流。”
娄迩指了指刚走出的病房:“院长观看我们整个过程了吗?那应该能发现,我们一直在和孩子做互动。”
季秋实不说话,上下打量她,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时,他问的不再和工作相关:“今天晚上你们都来家里吃饭。”
娄迩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就走了。
所以“你们”指的是她和季新成吗?
下午娄迩在工作室和乔瑾调整给那位在地震中丧子的阿姨的第二次治疗方案时,接到季新成的电话。
“我以为你会拒接。”一个星期以来,他发给她的所有消息石沉大海。若非因为工作原因能在医院里碰到面,季新成怀疑她人间蒸发。
娄迩没说话。
“还生我的气?”季新成嗓音低低的温温的,一个问句也被他带出轻哄的味道。
娄迩出了声:“我还在忙。”
季新成听言收起了情侣间的呢喃,先奔重点:“晚上有空吗?我妈要我带你去吃饭?你不喜欢的话,我替你找理由拒绝。”
“好。”娄迩应下,瞄了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你下班后来工作室接我。”
爽快得季新成以为幻听:“娄老师今天……很让我惊喜。”
娄迩默一下,只道:“我先忙了。”
通话结束,娄迩坐在椅子里久久发呆。
乔瑜轻轻拍了拍她的左肩,然后人走到她右边的位置:“小娄姐在白日思春吗?”
娄迩反射地先往左边转头,得知上当后往右边转头,看着乔瑜点头:“嗯,思春。”
乔瑜见鬼一般圆睁眼,伸手到娄迩的额头:“小娄姐你生病了吗?”
娄迩莞尔,摇摇头,随即问:“你姐姐呢?”
乔瑜给自己倒了杯水:“在联系第二个方案的排演,等下我们就去研究中心。”
“那交给你们了,我今天有点事,就不和你们一起去S大。”
“要和季医生约会吗?”乔瑜又扒拉来一张八卦脸。
娄迩未否认:“是,约了他。”
她接二连三大大方方的坦诚实在与她平时的反应大相径庭,乔瑜转动着眼珠子,笑得不怀好意:“季医生正宫娘娘的地位得到官方承认,要和小娄姐你好事将近了咩?”
乔瑾一出来,听到乔瑜又在打趣娄迩,冷脸:“你太闲了是不是?”
“这不是在等你?”乔瑜气呼呼。
姐妹俩一如既往地不和,一边吵架一边出门。
下午没有安排其他访客,工作室瞬间只剩娄迩一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娄迩缓缓往音乐教室里去。
窗帘拉开,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娄迩下意识眯了下眼,不瞬转身,纵目扫视教室里的各种乐器。
她一一走过,手指轻抚,最后停留在钢琴前,落座琴凳,指尖触上琴键,一首接一首地,想到什么弹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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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新成抵达工作室是六点钟,途中给娄迩发过消息,娄迩提前下来等他。
暮色四合中,她的黑色羽绒服搭在左手手臂上,红色烟管领毛衣看上去温柔又乖巧。
季新成想起母亲仅见过娄迩三次便对娄迩连连夸赞,不禁愉悦,在娄迩坐上车来时,倾身而去吻了吻她的脸颊。
亲密举动突如其来,娄迩抓着安全带的手歪了一下没能对准口,抬眼瞪他,眉眼间流露出的娇嗔令季新成忍不住捏住她的下巴,又啄上她的嘴唇。
娄迩轻轻捶他的肩:“还要不要去你爸妈家吃饭了?”
季新成恋恋不舍离了她的唇:“我还真挺不想去,只想和娄老师单独约会。”
娄迩默默取出口红,给自己补妆。
季新成笑着,启动车子。
前来应门的人仍旧是季秋实。
“伯父。”娄迩见到他,总不可避免有点怵。
可能因为上次被戚玉玲吐槽过,今天季秋实没有堵在门口,开门后便站在侧边,然而戚玉玲从厨房里走出来时看了眼季秋实,又有新的观感:“你怎么像个迎宾门童。”
娄迩:“……”
季秋实重重一声冷哼,甩手回去看电视。
“小娄坐会儿,再十分钟我们就能吃饭了。”戚玉玲亲切如旧。
“妈你去忙,我的女朋友我会招呼。”季新成牵着娄迩走来沙发。
沙发最左边的一侧是季秋实,最右边一侧则被咕噜占领,互不干扰,乍一瞧,甚觉有意思。娄迩落座后,季新成特意唤了咕噜。咕噜慵懒地起身,却不是搭理季新成,而跳到娄迩腿上,寻着舒服的姿势重新趴下睡觉。
季新成哭笑不得:“小没良心。”
娄迩轻轻抚摸咕噜,眼睛眯起来笑。
季新成跟着她笑,征询她的意见:“我妈过两天和她的姐妹出门旅游,咕噜没人照顾,要不,先接到你家去?比放在宠物店托管来得叫人放心。”
娄迩半敛着眼皮,遮挡住眼底变化的情绪,轻轻摇头:“还是托管在宠物店,我不方便。”
咕噜恰在此时长长喵出声,季新成笑着解读:“它好像很失望。”
娄迩垂眼不说话,季新成见状知她不情愿,未再勉强。
饭桌上,季秋实问起季新成的最近一阵在小儿外科的工作状况。
戚玉玲格外不满,有点拆台的意思:“你在医院不是都了解得非常清楚了?怎么非得家里再问他?”
季秋实不慌不忙嘲讽:“你没听出来我是在质问他?那个引发医闹的小男孩到现在都还没出院。一个小手术搞出这么大的事情。”
“又不是新成的责任。谁有他倒霉?不是主刀医生,还白白挨了打,伤口差点留疤。”因着娄迩在场,戚玉玲尽量控制情绪,否则早摔筷子拍桌了。
季秋实却毫无眼色地继续反驳:“他怎么完全没责任?我看他挨一下打挺好的,打了才能长进。手术台是性命攸关的地方,容得了他们出状况吗?”
戚玉玲气得肝疼:“我说你这人怎么……”
娄迩替他们捏一把冷汗,考虑到以自己的身份或许不方便出言劝解,所以在桌下轻轻扯季新成的衣角。
“没事,他们有一天如果不拌嘴,我才需要担心。”季新成嘴角噙笑,好似乐在其中看热闹。
戚玉玲不愿意给娄迩留下对这个家的坏印象,注意到娄迩和季新成的交头接耳后,决定既然堵不住季秋实的嘴那就转移战场,于是站起身离桌,往季秋实的书房去。
这是对季秋实的无声威胁,因为好几次戚玉玲吵不过他,就拿他书房里的宝贝开刀。紧张得季秋实急急追在她后面:“你干什么?”
餐桌上就这么给消停下来了。
娄迩不放心:“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