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心里头想道,薛夫人手腕高明,比她们家那位跋扈嚣张的主母更甚,尽知道给人编排教人不知如何反驳的假话,还哄得陛下与太后深信不疑。不知道她这么多年用她舌灿莲花的豆腐嘴在背后给殿下穿了多少小鞋。
太后打量着卫绾,心中竟想到,这卫氏庶女果真生得标志得不一般,虽才刚到及笄之年,但仔细一看,这眉眼鼻唇,无一不是如图似画般长着的,明艳之中透着娇嫩,如菡萏亭亭。
太后想起了当年的皇后,那艳冠六宫的绝色女人……
原本对卫绾的不喜,只是因为她不失礼数,昨日不知前来问安,怂恿太子搪塞她堂堂六宫之主,如今又多了一重原因。
“嘉懿,你顾念着你亲姐是这孩子的嫡母,故不肯说她,但哀家身为太后,六宫之表率,有一言需告知她听,你且退下,今日你不得为太子妃求情半个字。”
薛夫人面露为难,讪讪地应是。
卫绾看太后这架势,怕是要秋后算账,不待老人家先开口,便乖觉地跪到了她跟前,垂眸屏息,虚心求教。
太后说道:“起初,错不在你。错在陛下,策儿的婚事,是天下大事,储君娶妻,他不告知哀家便自行拟了圣旨。后来,错亦不在你,错在策儿,他虽不喜你,却也不该带妓子回洛阳,徒败坏皇室名声。”
“如今,错却在你。你可知?”
卫绾茫然地睁着圆滚滚的水眸,错愕地望向太后。她其实只是在想,原来殿下的小名叫策儿。
这才十五岁的小女子,故意扮起天真娇憨来,教人如雾里看花,分不清真假。
太后且她是真茫然不知,凝视着卫绾的双眼,道:“你不该在太子要违抗皇命之时,在卫家阁楼之中,衣食无忧做着你的贵女。”
这话像是以高胪将军的立场应当说的话,卫绾想,约莫这位皇祖母也是想让她主动退婚的,皇祖母很是不喜她。
卫绾屏气凝神,“祖母这话,阿绾认错,但阿绾也要有能力有威信能让陛下退婚,才敢一提。何况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家父又不肯同陛下提,阿绾怎敢行越俎代庖之事。再有,殿下是不喜阿绾,但阿绾却喜欢他,为何要主动将心上人推远呢?”
太后肃容道:“诡辩。你与太子一道去的河西,你的心上人真是太子?那为何容许太子将那妓子亲自迎入洛阳?这一路传得沸沸扬扬,你身为太子未婚之妻,却丝毫不肯挽救他的名声?”
“夫君的尊严、地位,在女人而言是大过天的事,你心中可还揣着夫纲,知道不该让他留恋秦楼妓子?”
卫绾不敢苟同这话,不过,她顺眉贴耳地弓腰下拜,“谢皇祖母赐教,阿绾明白了。”
姜还是老的辣,卫绾自露把柄给人,受人几句奚落是应该的。
徐夫人从旁劝道:“太子妃到底年岁尚小,太子殿下贵为储君殿下,威严之盛,凡人岂可亵渎,若是因为心中畏惧,不肯出头,也是有的。”
太后道:“你勿忧心,哀家今日并不是要惩处卫绾,只是她先前做得不当之处,哀家若不提点几句,她不能明白,日后也便不会记着劝诫夫君。”
“哀家要让她在寿安宫的戒堂跪上五个时辰,不许用膳。”
卫绾心道苦也,太后与陛下母子倒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先支走了太子殿下,随后后宫之主发落她,才入宫两日,她便吃了这般大的苦头了。
洛阳的大雨盘桓不肯离去,宫檐上不绝地滴着雨水。
万千宫室,盘盘囷囷,均被笼在冷雾寒雨之下,卫绾渐渐觉着身上袭来一股凉意,抬起头,戒堂上悬着前代贤后的挂画,威严而高贵的凤眸冷冷盯着自己,画下恭奉的金鞭,色泽纯净,光能鉴人。
才跪了一个时辰,卫绾便有点吃不消了,这时只听到殿外传来惊呼声。
“殿下,您不可入内。”
“殿下!太子妃罚跪是太后娘娘吩咐……”
卫绾心中怔怔,猛错愕地回头,殿下又袭了一身冷雨而来,衣衫上都是雨,像是才从陛下那儿退出来,便接到了消息赶来了。
那一霎那,卫绾的心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和欢喜。
身后跟了七八个拦路的宫人,见已阻拦不住,面色发白地焦急地在原地杵着。
太子已当先蹲下身来,握住了卫绾冷得发颤的玉手,眉眼冷淡,“怎么如此冷?”
卫绾反扣住他的手掌,“戒堂要修缮了,四面漏风,我受点冷不要紧,怕惊着画上的贵人了。”
夏殊则仰头看了眼堂上的挂画,皱眉道:“你不必学她,孤实厌女子从夫那一套。”
偏巧了,卫绾也极不喜欢那一套。
她的手掌被殿下捂得暖暖的,心也暖和了不少,朝他露出宛如奸商般狡狯的一笑,俯身靠在了他的耳边,声音细如蚊蚋:“殿下,我可是为了你才跪在这儿啊,我不管,今晚回去之后,你要好好奖赏我。”
夏殊则被哄得耳梢发热,迅速冒出了粉红。
他低声道:“孤来带你走。现在便走。”
卫绾却摇头,“太后铁了心要罚我,拿我朝六宫树威,我岂可拂了她的心意。何况她要罚的本不是我,而是你,我如此回了,她必定更是厌恶殿下与我了。我是新媳妇嫁来头一遭,让祖母罚了也没甚么,自己知晓轻重的,不至于被欺负得太狠,殿下若是心疼了,晚上好好赏我就是。”
她又冒着得罪殿下的危险,揉了几下他发烫的耳朵。
太后说夫君的名声大过于女子的天,卫绾虽心中不赞同,但若这人是她所在乎的,能为他做些许小事,她自然不会推阻。何况太后和她们家主母一样,拿手绝活也仅仅是罚人下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