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一办, 年节上就过得十分寡淡, 一应过年的东西都撤了下去,换上了丧仪有关的制式。
宫里上下都挂了缟素, 连墙角的灯笼都换成了白纸黑字, 烛光悠悠照着朱红色的宫墙,一片空荡荡的白色让人看着无端就生出感伤来。
宫里无论是喜事还是丧事历来教人劳神,纵然有各司配合着, 可到底这一回的丧事是太皇太后。
皇上年幼丧父丧母, 身边群臣环伺,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个祖母。
祖孙两个相依为命到底一步步走出来了, 太皇太后于他不仅是祖母, 更是心底的基石, 只要老太太还在, 他便觉得这世间有所倚仗。
如今老太太走了,他便想要将礼仪坐到皆尽盛大,才能足够尽了哀思之意, 可有御史台盯着, 又要教御史台的御史们挑不出错来, 饶是皇贵妃尽心尽力, 仍旧也担心不够周全。
“皇上好歹喝点儿参汤吧,守了这么会子的灵了怕熬不住呢。”太皇太后的灵堂设在慈宁宫正殿里, 白日里行祭礼的时候外头的大臣们跟着皇上祭拜,里头的六宫妃嫔并朝廷命妇便都由皇贵妃领着哭灵,到了夜里守灵的时候方才有空喘一口气, 两人便到东暖阁里稍微歇一歇,半夏和当归端上了参汤,皇贵妃等着汤凉了这才端给皇上。
“颖娘。”皇上抬眼看她,白日里在前朝,他要顾忌帝王的威严,更无从表露,也只有面对着皇贵妃的时候才能流露出一丝脆弱来,“生老病死,可我总觉得老太太这样倔强的人当年那么艰难都扛过来了,为什么如今……”
“老太太若泉下有知,必然也舍不得你这样难过的。”皇贵妃瞧见他眼底的泪,心头一软,伸手摸了摸皇上的脸,近些日子他消瘦了许多,面颊上的胡茬也疏于打理,可这个人却仿佛脱离了往日高高在上,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身边来,“人生百年,聚散无常,祖孙一路已经是缘分,我听般若姑姑说老太太与太、祖爷爷鹣鲽情深,夫妻离散多年,如今能在泉下相见,老太太应当是觉得欢喜的。”
“颖娘,你可比我小上几岁,太、祖与先帝寿元都不长,若是往后我先走了,你便好好活着,享尽了人间富贵再来找我。”皇上伸手抱住她,像个孩子一样微微仰着头。
“说什么傻话呢”皇贵妃见他这样说着忍不住浅浅一笑,伸手摩挲着他的眉眼,皇上的眼睛生的极好,凤目狭长,黑白分明,“若是有那一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自然下来陪你。”
这头皇上跟皇贵妃在东边小花厅里温情脉脉说着话,灵堂里头,庄妃一身青色翟衣,头戴凤冠,神情威严。
“娘娘”守灵的太监见她这个时辰过来,身边又没有带宫人,忍不住一惊。
“你且退下,我找太皇太后说说话。”庄妃冷着脸,神情凛冽。
“娘娘,这大晚上的有什么放明儿说吧。” 看灯的小太监陪笑道,他偷偷瞧了瞧庄妃,在心里嘀咕着这大半夜的跑灵前来说什么话,今儿个又是头七的,和尚们道士们都在外头念着经,莫不是撞鬼了
“我说的话已经这样没用了吗”庄妃柳眉倒竖。
“左右皇上疼爱她,咱们便把这空出来好了。”守香的小太监想了想,庄妃到底是皇上跟前得宠的妃子之一,他们行个方便也没什么,他扯过看灯的小太监耳语片刻,朝着庄妃笑了笑道,“娘娘,咱们给您行个方便,左右就一刻钟,等下有人来换班了,您有什么要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的,便赶紧了吧。”
“你这小太监倒是乖觉的人呢。” 庄妃低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娘娘殿上若是缺个使唤的人,还望您能想起咱们兄弟来。”守香的小太监赔笑道。
“你这样乖嘴的人,跟着我倒是屈了才了。”庄妃不在看他,等着这一众小太监都从灵堂退了出去,她这才盯着棺木,露出一个惨痛的笑来。
“您倒是走得一了百了,可是我呢我的小十一这样惨,我这个做母亲的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她慢慢褪去了手上戴着的素银护甲,又从旁边取了三炷香来,慢慢在烛火上点燃了,朝着太皇太后拜了拜,语气森然,“您最在意的是太子,可我家里最在意的也是太子,凭什么我和我的小十一就成了当中最无辜的牺牲者!”
这头那守香的小太监跑出门去,扭头便去找当归。
“苏培盛,你这是做什么”看灯的小太监拉住他。
“庄妃娘娘那样子,瞧着就不大对劲,我估摸着,还是跟皇贵妃说一声。”苏培盛低声道,“这会子是头七呢,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我都只有掉脑袋的份儿,教我说,你便在这头瞧瞧盯着,也甭管她在里头说什么做什么,等我报了皇贵妃来再说。”
“可……可若是没什么事儿呢”
“小心无大过,宫里头到底是皇贵妃娘娘握着宫权呢,且庄妃娘娘不是那等小性子的人。”苏培盛见他吓得两股战战,忙安慰道。
“前几日还听说里头这位连身边陪嫁宫女的脸都打坏了呢。”看灯的小太监皱了皱眉头,瑟缩着抖了抖身子。
“万事都有风险,难不成,你就不想跟着到贵人身边去”苏培盛到底挂念着两人一道进宫来的情分,认真劝道,“赵全,我可不想做一辈子的洒扫太监。”</p>
“……那你去吧,我在这守着,若是里头有大动静,我便说是走水了。”赵全一咬牙,到底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