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吃到一半, 七昙从茶房里进来,填漆茶盘上端着八色茶点果子,都是应季的,除了栗子糕、酥糖、米糕、水晶皂儿、翡翠烧麦、糟鸭脖、凉糕、卤凤爪。
殷佐口味咸口甜口的都好,唯独喜欢太子宫中的凉糕,用糯米制成,香甜沙软, 带着糯米的清香, 夏日里一吃便觉得冰冰凉凉的,他原本瞧着各色佐茶的果子都没有想着要吃, 这会子见了这个, 到底净了手拿一块来吃。
茶喝过了, 点心也吃过了, 殷佐这才在太子跟前乖乖坐下来。
“说吧,佐哥儿, 找我什么事儿”太子笑盈盈得问。
“……今年原是选秀之年,爹爹说要给太子哥哥你娶太子妃了。”殷佐将手放在膝盖上,十分乖巧得说。
“……这消息前朝后宫都该传遍了吧。”太子沉默了片刻, 面上的笑意还挂着, 但眼睛里的笑意却消失了。
“自来娶妻往后都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二哥哥对嫂子可有什么期待”殷佐有几分不好意思得说。
室内龙涎香静静得燃烧着,殷佐的话说完,太子并没有回答,他伸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手上戴着的十八子菩提, 这串菩提子是玉竹给他的。
数年前他偶尔带着玉竹出宫的时候,玉竹在长寿寺里听僧人讲佛法,说是若是能寻十八子大小相同的菩提子串成手串带上,便能庇佑带着的人长命百岁,玉竹听了便在心里存了想念。
磨了三年,总算是集成了一串,他自己先捡用不着的钻了孔,等确认手艺练成了,才串成这一串。
他在自己身边也是养尊处优的,宫里的粗活都由小太监们处理去了,他手上只有长年习字留下的茧子,等这十八子的手串打磨串好了,殷礽再看,他的手上却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
还是殷礽请太医专门替他配药涂抹,可到底还是在左手指尖留下了一道痕迹。
“……不过是听爹爹的安排罢了。”良久,太子叹息一声说道。
“高矮胖瘦,性情是温柔是豪爽”殷佐想了想道,“总是要大概有个方向呢。”
“……若是真的要,那个子比我矮上寸许,肤白如玉,目如点漆……”说着说着,殷礽的目光渐渐的飘远了,他仿佛意识到什么,蓦然顿住了。
殷礽在很年幼的时候跟兄弟们一道玩耍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往后的妻子是什么样子,可母亲因他出世而难产生亡,他便想着若是往后自己有了儿子,却是用妻子的命换来的,他该如何是好
他与太皇太后情谊甚笃,可真的知道了老太太为自己做下的事情,他虽知道老太太一腔怜爱之心,只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落下了阴影,难道在老太太眼中自己就是这样不堪,需要一个家族来扶持的么庄妃的死更是让他隐隐对女子生出了畏惧,他不是不知道死亡的味道。
史书上天灾人祸的记载并不小,可那些都是写在纸面上的文字,并不如庄妃就以这样激烈的形式死在了自己跟前,他守在毓庆宫里,只觉得周围都是庄妃的阴灵和死去的十一弟,他们日夜都在他身边哀嚎着,可他渐渐大了,并不能够如年幼时候跑到乾清宫去找爹爹同睡。
他便拉着玉竹一道睡。
两个年幼的童子仿若失去了母兽庇佑的幼兽,躲在锦缎铺成的被子里瑟瑟发抖,相互依靠着取暖。
玉竹比他年幼,许多事情都依赖着他,反倒教他生出勇气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如玉竹这般,全心全意的依赖他,关心他。
玉竹最初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因为年幼,满心满眼都只装着自己这个主人,旁的一应事情便顾不上,再加上初来乍到的时候,毓庆宫里还有旁的积年的太监,有许多手段教人吃了亏却也说不出来,往往受些欺负,经常教人使唤。
他性子又有几分呆,便是被人捉弄了也反应不过来。
殷礽看在眼里,却也知道若是自己插手只怕在自己看顾不到的地方玉竹还要受到欺负,只好手把手的教他,只是教到后来殷礽自己也罢手了,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个样子,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多多少少还是由自己护着吧。
可那些欺负过玉竹的人,他都一个个得记在了心里,只等着往后寻了由头打发出去。
他甚至用不着提报复他们的话,从毓庆宫里被赶出去的太监,满宫上下,便不会有人再用,也不会再有起来的机会。
太监不比宫女,宫女还有盼着满了二十五岁出宫的一日,他们从净身的一日开始,便只能够呆在宫里,殷礽这样做,相当于直接断了他们的前程,在宫里,失去了主子的看重不可怕,熬着熬着,总是还有可能再出头的一日,可一旦被主子厌弃,等着的就只有死路一条。</p>
殷礽是学着圣人言长大的,但多年来有皇上亲自教导,帝王心术,他半点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