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乡野里长起来的皮孩子,太直来直去,不给人迂回试探的余地,宋怀信只得先把她排除出去,“殿下难得到此,老朽也有些下情,想请殿下转报与圣上。”
刘琰这才放下茶杯,对许京华说:“你去安排下午饭吧。”
许京华起身出去,到院里阳光正好,她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才跟钱永芳说午饭的事:“宋先生和我一样在服丧,钱公公叫他们多准备几样素菜。”
钱永芳答应一声,带人去厨房,许京华自己坐到廊下栏杆上发呆。
宋怀信虽然还嘴硬,但他人都已经追来了,又有刘琰这么个大皇子在,他再拿架子,恐怕也拿不了多久——他这种有本事的人,就好比天生勇武的猛士,听见号角声,又哪里甘心不上战场?
但这么一来,她也就不能再拖,得一道回京了。
“娘娘一定伤心了吧?”许京华拉着腰间系的麻绳,在指间缠了一圈又一圈,“我怎么那么傻呢?当初还说皇上希望刘琰是女孩没道理,轮到自己,不也还是钻进‘如果当初’的牛角尖出不来么?”
她昨天和宋怀信说的全是心里话,还是憋了很久、无人能说的心里话,但她说着说着,已经明白自己那样想毫无道理,也挽回不了什么。
“娘娘说得真对。”
——正因无可挽回,更无法克制去想“如果当初”。
所以宋怀信说的那句“人同此心”格外触动她,让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愿意拿几年寿命,换再见老爹一次;老爹肯定也觉着少活两年,能找到亲娘,不亏;那娘娘呢?大概也恨不得拿自己去换老爹活过来吧?
许京华觉得自己太不懂事了。就算把宋先生请回去,都不太能弥补的那种。
娘娘大概不会喜欢她了吧?叔父一定也生气了,她不但骗了叔父,还害他担了干系,要抛下还病着的娘娘,出门找她……。
许京华忍不住捂住脸,觉得自己根本没脸回去见人,要不……不回去了?
这念头刚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房门打开,刘琰笑吟吟地叫她:“京华。”
她吓了一跳,心虚地跳下栏杆,问:“怎么啦?”
“你进来,有好事。”
“什么好事?宋先生答应跟我们回京了吗?”她一边走过去一边问。
刘琰对她这个“跟我们回京”的说法很满意,“不止如此。”他看着许京华进去,反手关上门,笑道,“宋先生还愿意收你做弟子,教你读书识字。”
“什么?”许京华站在屋子中间,感觉大晴天一道雷劈在自己脑门,“为啥是我?”
宋先生站在她两步之外,也笑吟吟地:“你不是说,还有很多事想向我请教吗?正好,我这些年漂泊不定,没正经收过几个学生,你我也算有缘……”
“不不不,我说的请教不是那个请教……”
“都一样,做人的道理,先贤们早就写进书里了。”
“我学不会的。”许京华向刘琰求助,“对吧,大殿下?”
大殿下牢牢守着门,笑道:“怎么学不会?我教你唐诗,你不都很快就背下来了吗?”
许京华这才反应过来,“这坑就是你挖来给我跳的是不是?”
宋怀信不满:“坑?哪来的坑?”
刘琰先打圆场:“宋先生别恼,京华没读过书,总以为很难。”又对许京华说,“能拜宋先生为老师,是多少学子求之不得……”
“那你自己怎么不拜?”许京华脱口而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就应该你拜啊!宋先生要收,就得收高徒,我这种……”
宋怀信叹息一声:“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算了,不打搅殿下了,时候不早,我得赶着回去。”
许京华:“回、回哪去?”
“回家继续守孝。收不着学生,我还是关起门来写书吧。”老先生一副寂寥失意模样。
许京华难以置信,这老头儿居然学她耍赖?他居然好意思?!
她气得要命,回头看见刘琰守着门,一副你俩今天谁都别想走的架势,更气了,“宋先生,您可能不知道,”许京华皮笑肉不笑地使出绝招,“我其实,是个姑娘。”
哪知宋怀信毫不惊讶,“我知道啊,大殿下方才告诉我了。”
“你知道还要收我做弟子?我又不能考进士做官,你教我读书有什么意思?”许京华急得嗓音都尖了。
“教你读书,正是为了让你知道,读书不只是为了考进士做官。”宋怀信一脸正色说完,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一时没想好,也不要紧,正好城中有我旧友,我先去访友,等你想好了,再找我便是。”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这老头儿这么记仇,非要收她做弟子,就是想折磨她的吧?!